陈秀锦说:“先生,我什么都想学。我想以后也成为先生这样博学多识的人。”
沈世真闻言一怔,进而摇头笑了。
“‘博学多识’吗?又有什么用。即便是我的女儿,曾在京师名动一时,最后也不过是嫁人生子,渐渐便疏于诗词歌赋了。”
她展示手中的《女戒》和《女德》,不无叹息地说:“自那之后,我就只为闺中女子讲习四书五经和女教女德,那些就够了。你也是如此。我知道,你是宁王的女人,注定一辈子留在后院,又有何出用得到那些书呢?”
陈秀锦沉默了片刻,说:“终究是多了一条路可走,不是吗?或许我们还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至少,在能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尽力去做,也算是把握住了自己的人生。”
“我相信,您的女儿不会后悔和您学习那些书,那就足够了。”
沈世真表情凝重地盯着陈秀锦,渐渐露出了笑容。
“宁王虽不甚荒唐,喜欢的女人却是足够与众不同。前面的话,我对很多人说过,她们听了之后都认同我的说法,用女教女德约束自己,学四书五经相夫教子,我自然没必要再教给她们别的东西。”
陈秀锦恍然,也跟着笑了:“原来先生是在试探我。”
沈世真坐了下去,将《女戒》和《女德》扔到桌子上,郑重地说:“既然要学,就不能无名无份。我便收你为徒,教你所有想学的书籍,可好?”
陈秀锦又惊又喜,跪下叩头,正式拜师。
自从陈秀锦跟随沈世真学习之后,就很少在府内四处闲逛,更多时间是留在书房里温习每日学到的内容。
到了夜晚,书房的窗上时常映照出陈秀锦学习的影子。
因为没有读过书,所有的书对陈秀锦来说都很新奇。她一边照着书本划分句读,逐字逐句地读出来,一边描摹书法,练习写字。
沈世真既然答应好好教导,自然分外严格,每天都布置不少功课。有时候陈秀锦感到吃力,还会主动去找薛容请教。
薛容内心高兴,面子上却克制着不愿意表现出来,总要说几句“麻烦”之类的话表示嫌弃,然后就挽起袖子,手把手教导陈秀锦。
他是先皇后嫡子,幼时受过全天下最好的教育。虽说后来的所作所为让当时教过他的那些鸿儒都扼腕叹息,但留下的底子仍然不同凡响。
陈秀锦起初还怕薛容没有耐心,只问几个问题就客气地说谢,结果发现宁王殿下口是心非,找各种借口要留在书房里,装作看书的样子,实则悄悄用眼睛瞥着陈秀锦,眼巴巴等着她提问。
偶尔陈秀锦学累了说要休息一会儿,薛容还不答应,硬是拉着她坐在书房里,不让她到别处去走动。
陈秀锦无奈,又觉得好笑。
转眼间,不知不觉,陈秀锦在宁王府待到了十月份,再也没提过离开的话。
一方面,陈秀锦很珍惜这段意料之外的读书机会,不想要轻易放弃。另一方面,在意识到薛容喜欢自己之后,见他为了讨自己欢心如此费心,终究是不忍再让他失望。
这天,陈秀锦盯着案上宣纸,缓慢而谨慎地执笔。最后一笔落下,一副字顺利写就。
陈秀锦这几日听了沈世真讲《易经》的“否卦”,提到:“物不可以终通,故受之以否……倾否,先否后喜……否则终倾,何可长也?”
——否极泰来。
世间的所有事,或许都在这一卦象之中。
一直以来,陈秀锦都是如此期望着。她喜欢这句话,也希望薛容能喜欢,所以她将这句话中包含的祝愿送给薛容。
薛容看着递过来的字,又看看陈秀锦含笑的眼睛,淡定地点头收下,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变化。
甫一出门,薛容就叫来詹华,让他把这幅字小心装裱,挂到他的卧房里。
詹华:“……殿下,您这也太夸张了吧。”
薛容翻来覆去地展开宣纸,怎么看怎么满意,翘起嘴角,说:“她虽然不说喜欢我,但这幅字第一个送给我,足见她对我有心。我又怎会辜负她。”
詹华心想,若是不给您,您不得大发雷霆?陈姑娘可是摸透了您的性子了。
*
也许也许是薛容实在高兴,放下心来,终于不再整日守在书房外面等着陈秀锦了。
陈秀锦这才找到机会,在沈世真前来授课之际,将一直贴身珍藏的手帕给对方展示,向她请教帕子上的诗句为何人所作。
这是她心心念念的事情。
沈世真仔细看了几遍,摇头道:“未曾听闻过这几句诗。此字迹流畅飘逸,可见家教不凡,应是闺中女子私下所作,未曾流传于世。”
陈秀锦的心沉了下去,喃喃道:“是啊,帕子的布料用的是上好丝绸,家中定是非富即贵。可茫茫洛阳,那么多高门贵族,我该去哪里找?”
沈世真见陈秀锦十分看重这块手帕,好奇地问这帕子的来历,以及和陈秀锦的关系。
陈秀锦犹豫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说是来自一位走散的亲戚,不知是何下落。
“既是在洛阳,又是大户人家,我应当不难见到才是……”沈世真思考片刻,而说,“这样,你将这首诗抄下来给我。我过段时间要去参加洛阳富户举办的诗会,或许能在那里问到一些线索。”
陈秀锦真心谢过沈世真,握紧了手帕。
这么长时间,她终于感觉到,希望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