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皇后唯一嫡子、当今皇帝最宠爱的九皇子、任意妄为的宁王殿下,竟然如此孤独。他一直被困在过往,走不出那一天。
伤口在心中疼痛流脓,每每触及,便难忍悲痛。
陈秀锦忽然想,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停燕,我也有事情要告诉你。”陈秀锦下定决心,轻轻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洛阳,对吗?”
这个问题她早该问出来。之所以迟迟不说,是因为陈秀锦知道,一旦追根究底下去,必然牵涉自己的身世。
此时此刻,在薛容的感染下,陈秀锦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什么是不可说的。
薛容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
“没错。你唱的那首童谣流传度很低,基本上只在洛阳的一些官宦人家之中流传。再加上我调查过陈氏夫妇的过往,不难猜到,你会来洛阳。”
对于这个答案,陈秀锦有些意外,又觉得顺理成章,失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朋友怎么找都找不到听过的人,我还以为自己弄错了调查方向。”
“停燕,我来洛阳,只是因为我还记得洛阳。我记得我是如何被从洛阳带到许昌,再抛弃到荒山野岭的。”
薛容心下一紧:“你竟还遇到了这样的?”
看到薛容脸上浮现出心疼之色,陈秀锦回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激动。
“那是我七岁的时候,一群陌生的人将我抱上马车,无论我怎么哭喊都没用。那些人以为我还不懂事,骗我说去其他地方等娘。可我娘从未带我离开过那个宅子,也不带我去见任何人,因为她怕丢脸——因为我是她的私生女。”
“我当时怕极了,怕再也找不到娘,我一直扒在窗户上看外面的人和房子,想要记住看到的一切。我被从洛阳带到许昌,再然后我就不知道了,那是一个无人的荒地。”
“晚上,有一个人想直接杀了我,被老婆婆阻止,她说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最后他们放了我一条生路,将我扔下马车。等我忍痛爬起来的时候,已经一个人都看不见了。”
陈秀锦想,若非陈氏夫妇偶然路过那里,她大概已经成了无名枯骨了吧。所以她感激他们,即便是被送进叶府,也不怨他们。
连亲生母亲都放弃了她,又何必向养父母奢求太多呢?
薛容眉头紧皱。
他知道陈秀锦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却没想过会这样曲折——那群人竟然想要杀死一个毫无威胁的孩子。
回想起重逢之时他对陈秀锦说的话,薛容不觉十分懊悔。
同时他又感觉到,陈秀锦既然能将这些事情说与他听,意味着两人之间已是心意相通,再无隐瞒。
片刻之后,薛容问:“秀锦,你还在寻找亲人吗?”
陈秀锦点头:“我还留着一些娘给我的信物,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顺着这条线索走,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她了。”
“那你需不需要我帮……”
“薛容,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帮我。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希望能够自己了断。我只是想将我的这些事情告诉你,这也是藏在我心底的秘密。”
陈秀锦看着薛容,认真地说:“因为我答应过你,要陪在你身边。”
在这样坚定的目光下,薛容不再怀疑,道:“好。我相信你。”
陈秀锦莞尔一笑,分外明媚。
两个人的手紧握着,四目相对,敞开心扉。
薛容的内心前所未有地平静。他对陈秀锦说:“这一年来,我找了洛阳的很多州县,一直寻不到你的踪迹。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去城外的寺院听他们诵经讲禅,心中的暴戾和烦躁也就慢慢消散了。”
“自从找到你后,我已经很久没去过了,等我身体好些,我们一起去吧?那里有我的一位朋友。”
陈秀锦点点头,随即又笑了,打趣道:“应当不是张永禄那样的‘朋友’吧?”
薛容炸了眨眼睛,想不起来张永禄是谁了,他根本不在意那群人。
陈秀锦道:“昨日带你去香馆的那群人,以后不要再有往来了。那个张永禄最不是个好人,你不要再见他了。”
薛容说:“这有何难?一会儿你吩咐下去,他要再来找我就乱棍打出去。”
“这倒是不用。”陈秀锦哼笑一声,“他应该没机会再来宁王府了。”
*
没过几天,京城进展多日的两党之争告一段落。
皇帝龙体康复,上朝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前些时间议论立储的两方臣子各自责骂一番。此举看似公正,却因为怀阳侯府本就没什么势力,故而从结果来看,还是祁王一党受到的打击更大。
明眼人都看出皇帝这是在打压祁王,与之相对的,宁王一派信心大增,尤其是怀阳侯府的武益,一时之间风头无两,成为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随着这个消息一起传来宁王府的,还有朝廷对长兴伯一行人的处置。
宁王府控诉长兴伯之子孙永禄的奏疏被皇帝下发各部,官员们议论纷纷,都认为张永禄的母亲是翁后族人,有这一层关系在,难免不让人揣测。
偏偏又在这个节骨眼卷进宁王的事,虽然张永禄坚称自己是无心之失,宁王一派大臣参劾的奏疏还是一件接着一件。
最终,阁部覆议,下旨将张永禄免职罚俸,并回府禁足一年,无事不得外出。
一系列的变动都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皇帝仍有意偏心宁王薛容。
立储之事虽然在皇帝的震怒下无人敢提,然而谁都知道,皇帝龙体欠佳,储君的选择已是迫在眉睫。
这种情况下,宁王府无可避免地被推上风口浪尖,连带着宁王身边引人注目的平民女子陈秀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