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燕,我要怎么告诉你?你的父皇一直恨着你,他将你变成了一个疯子,一个永远困在宫殿里的孩童,一个被他掌控的罪人。
这张随圣旨而来的字条,是他为你降下的最为沉重的罪名。
而死亡,或许就是这场父子恩怨的终局。病重的皇帝召你回京,究竟是为了解开心结,放你自由,还是为了要置你于死地?
停燕,我该怎么救你?该怎样,向人世的君王,向冥界的阎王,讨回你的性命?
陈秀锦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她强忍着泪水,从薛容面前落荒而逃,失魂落魄地跑到庭院中。
不知走到哪里,她踩到路边的石子,跌倒在尚未修剪的花丛中。
枝干和花刺在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可陈秀锦毫不在意,顺势躺下,怔怔地仰望天边的云。
她的双手仍还在颤抖着。
生平第一次,陈秀锦知晓了何为“恐怖”。寒气从心底涌到四肢百骸,她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然笼罩在皇帝的恶意之中。
那是持续了十多年的恶意,是强大到几乎不可战胜的敌人的恶意。
文赞的死,或许就是她的未来。即便皇帝已然病重,他仍是这天下最至高无上之人,生杀予夺,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她怎么争得过皇帝?
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走到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辗转纠结,却发现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路。
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手臂上传来的刺痛演变成麻木,似乎蔓延到全身,以致于仅仅只是思索,便感到痛苦不堪。
陈秀锦蜷缩着身体,自欺欺人般将自己包围在草木枝叶之中,在这无人的角落失声呜咽。
当压抑的哭声渐渐停歇,陈秀锦睁开婆娑的泪眼,看到了在一旁默默等待的身影,笼罩在刺眼的阳光中,一个晃神就会消失一般。
薛容坐在满是泥土的地面,背靠着花丛,用身体为她遮挡炽热的阳光。
感知到陈秀锦的动作,他微微侧身回望,目光平静而悲伤。那张脸上的表情如此祥和,仿佛“薛容”的生命已被折断、抽走,将他变成了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
可即便如此,薛容还是来到了她的身边,履行着陪伴的承诺。就好像在尝试留住,最后一点属于“自我”的那一部分。
所以他才这般纠结,想要陈秀锦离开,又紧紧抓着不愿放手。
在这一刻,陈秀锦明白自己应当作何选择。
她起身抱住薛容,默默地流下眼泪。
陈秀锦确实在害怕,不仅是因为两个人都有可能死亡,更是怕陷入绝望的薛容会真的抛下自己。怕自己不自量力、蚍蜉撼树,成为薛容身后绝望呼喊的看客。
在那场二十多年的父子恩怨中,她太过渺小无力,茫然四顾,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好在,薛容没有丢下她。他的目光告诉陈秀锦,他需要她。
“停燕,我和你一起进京。”
陈秀锦的声音仿佛天外传来,轻得几乎听不见,每个字又重如千钧,异常坚定。
薛容“嗯”了一声,说:“好。”
两个人都知道,这很可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程。
可是他们拥抱着对方,那份互相给予的力量,竟然冲散了未知的恐惧,留下这安心的一隅。
*
对于陈秀锦的选择,桂芳欲言又止,最后悠悠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主动带人帮忙收拾她的行李。
圣旨要求宁王在三天内启程进京,已经到了最后期限。下人们连夜打理,终于在第二天早上顺利结束。
宁王府外满是前来恭送的地方官员,薛容先行一步前去应对,陈秀锦则留在院子里,和夏蝉等人一一告别。
此行凶多吉少,她望着宁王府熟悉的一切,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
丫鬟们显然不知道陈秀锦心中的忧愁,尚还祝贺她和宁王殿下重归于好,希望她这次进京能顺利得到皇帝的赐婚。
陈秀锦苦笑着摇头。
一个小厮跑过来,催促道:“陈姑娘,车队准备好了,该出发了。”
陈秀锦点头,正要走出房门,忽地目光瞥见了角落里的一个柜子。
电光石火间,她脑中想到什么重要的东西,快步跑过去,从柜子里翻出两件东西:玉佩和金钗。
“姑娘,您这是……”
丫鬟们不明所以。
陈秀锦面色沉重地盯着手中的簪子,心中升起一个想法。
良久,她站起身,系上装着这两件东西的锦囊,将其放入怀中,步履坚定地踏出宁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