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头痛,像有人撬开他的头盖骨用手紧紧攥着他的大脑一般的剧痛。
执政官攥着剧本坐在观众席上,无声地欣赏着这部以他为主角的戏剧。
他忘记了什么,有什么显而易见的事情被他忽略掉了?
休息室的门毫无征兆地被打开,特奥多尔反应很快,手中的笔被他当做武器掷出。笔尖没入门框,来访的官员面不改色立在那里。
来人穿着黑色军装,对着他微微欠身,道出了此行的目的:“首席,执政官召见。”
特奥多尔抬起头。
核心区中央那座和白塔媲美的高耸建筑内,外墙几乎全是用玻璃制成的。走在高层的走廊,可以从内部窥见整座维尔斯特的景致。
那是他以前最喜欢做的事情,站在高处俯瞰城市。而如今却无心欣赏。
特奥多尔感到一丝没有由来的压迫感。
走廊里静悄悄,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响。
带路的军官沉默寡言,只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执政官的办公室就在走廊尽头。
军官替他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男人背对着他。
特奥多尔怔在原地。
他在那一刻忽然意识到,为什么阿德勒会特意嘱咐他“穿得正式一点”。
即使是十余年未曾见面,但那个身影和气味他太过熟悉。属于他这些年来他魂牵梦萦的,最想要再见一面的人。
“哥哥。”
他试探性地喊出那个称呼,声音都在发抖。
男人缓缓转过身。
随着面具被摘下,特奥多尔身后的门被军官合上。窗外灯火通明,照进昏暗的室内。执政官的脸庞熟悉又陌生。
海德里希更像他的母亲,一位有着东方古国血统的优雅女性。他的面部轮廓柔和,有着一双特别的吊梢眼。
半张面孔因为火焰的灼伤留下了可怖的瘢痕,那张面孔也不如记忆中的一般年轻俊朗,岁月无情地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特奥多尔曾为了追寻他的踪迹在维尔斯特内奔走,想着或许他们在某一刻在主城区错综复杂的街道内擦肩而过,也想过或许能在某个沙漠内部的遗迹内寻找到他的骸骨。
他可以接受关于海德里希这十年间经历的一切,却不能接受这十年间他站在高处无声凝视着他的一切。他想过以一切身份再度重逢,独独没有想到再次相见却是君臣。
他早该察觉到的,其实一切从他的任命起就有迹可循。
而面对眼前的一切特奥多尔只能站在那里无动于衷,任凭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
海德里希将他搂入怀中。
像他过去二十六年里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执政官阁下。”
特奥多尔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但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他能明显感受到海德里希抱着他的双手猛然松劲,似乎很是失落。
“请问您的召见是为何意。”
海德里希望着眼前的人,语气冰冷得让他觉得陌生。
明明刚刚还颤抖着喊着哥哥,转眼间已经完全转变为另一个身份。
年轻的首席哨兵半阖着眼,白得透明的睫毛上仍挂着泪滴,灰蓝色的眸子上好像蒙着雾一样。因此他不敢抬头去看海德里希。
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特奥多尔站在这里,不是作为他的弟弟。
而是他亲自签下任命状的白塔首席哨兵。
特奥多尔没有忘记地底尤利塞斯对他说过的话。
执政官,也就是海德里希想让他看见的一切。
霍尔格制造出了能让哨兵甚至是普通人发狂的朊病毒,但他并不知情,将其做成了可以抑制哨兵狂躁基因的药剂。那是自然降下的惩罚。
第一例感染朊病毒的哨兵或许来自废城,并不是因为药物,而是废城底部人食人的恶劣环境。
第一例人造的朊病毒感染事件与他九年前的经历有关。
他在上任当天目睹的感染事件,其意义并不仅仅在于感染的哨兵本身,因为他在九年前已经见过一模一样的症状。而是在告诉他:所有感染的哨兵都会被秘密警察杀死。
而在地底阿德勒交给他的名单,就是那些被暗中处死的哨兵。同时他会意识到阿德勒也已经成为了一名秘密警察。
地底的反抗军,分属于尤利塞斯和莱尔希两派。一派希望哨兵拥有更大的政治权利。
但是说不通,因为海德里希本人,也就是如今的执政官就是哨兵。尤利塞斯说他和他的哥哥很像,当时他并未细想,如今看来,海德里希和尤利塞斯之间的关系还有待商酌。
那么阿德勒,对军事委员会表现出如此高忠诚度的阿德勒的行为有了更合理的逻辑。
秘密警察直接听从于执政官本人,说是亲卫军也不为过。海德里希收留了年幼的阿德勒,将他养育成人。所以阿德勒坚定地听从执政官的命令。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经历的一切都是海德里希的刻意为之,帮助常年在沙漠外的特奥多尔迅速熟知维尔斯特内部特殊人类的窘况。
那么接下来易知易行的出现,或许是让他意识到这种情况下暴露哨兵具有朊病毒感染风险对城市内部的稳定将会是多么大的打击。
不会有人去深究事在人为。
人都是自私利己的。人为或是自然的疫病也好,人会本能地选择维护自己的利益,更加去排挤本就是少数群体的特殊人类。
但这对特殊人类本身来说又是一个典型的电车难题。
牺牲少数感染者的生命去保全大部分特殊人类的利益,这是海德里希的做法。作为城市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他需要考虑的事情更多。
在绝大多数市民的利益考虑里他也是选择了舍弃人数并不占优的哨兵群体。
执政官海德里希亲自为他掀开了维尔斯特血腥的政治游戏里,最微不足道的一角。
“那么,你的选择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