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程曦这下终于直起腰,脸上挂着些许泥土,看起来鬼灵精怪的,煞是可爱。
秦音不禁有些看愣。
“想问什么就问,别这么磨磨蹭蹭的,亏你还是个舞刀弄剑之人,一点也不爽快。”季程曦抬手擦了一下脸,脸上的脏污霎时成了一片。
秦音:“……”
一连被??了两次的他有些无奈,却在看见季程曦成了小花猫似的脸,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季程曦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挥舞着手中的小铁锹,有几粒尘土飞溅到了秦音身上。
不过秦音并不在意,而是又靠近了紫衣少年两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用指腹擦去了少年脸上的泥土。
指尖残留的细腻触感让他陡然后退一大步,同时躬身拱手谢罪:“是卑职僭越,请殿下治罪。”
季程曦却只是挥挥手:“治什么罪啊治罪?一天天的就知道治罪,宫里人真无趣。”
说完,他又弯腰刨起了土。
而秦音那个问题也始终没有问出口。
他想问的问题很简单,他想问:“殿下刨土可是在种花?”
恰逢风起花瓣落,秦音看着在落英缤纷下一铲一铲挖着土的紫衣少年,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当时年少,他不知这就是心动。
更不知这心一动就是好多年。
直到死亡之时,他的心仍旧为少年而有力地跳动着。
旋转的世界最终定格在面前悲伤不已的少年脸上,仿佛与那年刨土的紫衣少年重合,又分割,最终变成棱角已然成熟的季程曦。
秦音的声音几不可闻:“殿……殿下刨土可……可是在种花?”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后,秦音沉重的眼帘彻底地闭上。
一时间,风好似都停了。
生命没有奇迹,秦音没能撑到太医前来。
“啊——”秦昭发出悲鸣,汹涌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得知乌耳派出的人已经对季修动手,薛离一行三人便快马加鞭地往京都赶来。
等三人下榻客栈,去往的地方却不是大奉皇宫,而是一处民宅。
季修特许秦昭带着秦音的骨灰暂时安葬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有山有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亲人陪伴,哥曾说过他向往这样的生活。”秦昭通红着一双眼睛,嗓音沙哑至极,“可惜我没本事,没能让哥过上这样的生活。”
他甚至摆脱不了珍妃的魔爪,连兄长身亡的消息都没办法带给爷爷。
他怕爷爷承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他怕爷爷本就孱弱的身体再有个好歹,他更怕珍妃那边的人会对老人家不利……
看,他总是这样,瞻前顾后,唯唯诺诺,什么都做不好。
从此以后,他是没有哥哥疼的小孩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叫他“弟弟”了。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人可以让他叫一声“哥”。
没有哥哥保护的小孩必须拿起剑保护自己和保护唯一的亲人。
秦昭死死地咬住嘴唇,哪怕咬出了血,哪怕眼睛红得吓人,也再没掉过一滴眼泪。
他要听哥哥的话,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他要听哥哥的话,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他要听哥哥的话,好好为自己谋未来。
众人散去后,他一个人在秦音的坟前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日薄西山,直到群星闪耀,他都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他不知道的是,有一个人同样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秦音的坟冢。
季程曦终于想起来秦音临终前问的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他想起那年自己支开墨白,一个人跑去花园里刨草药。
他想起那年少年的指腹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带走了什么。
他想起那年少年没有问出的那个问题……
“大秦侍卫,你是不是傻?”季程曦笑出了眼泪,“我一个药痴种什么花?”
隔着猎猎的晚风,隔着漫天繁星,隔着岁月的流逝,他捂着痛到无以复加的胸口,哑着嗓音回答:“大秦侍卫,来生陪我一起刨土种花,好吗?”
他终于明白当初少年那柔软干燥的指腹到底带走了什么。
他的心永远停留在少年温暖带有薄茧的指腹中,永远停留在那个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里,再也回不来。
夜色里,秦昭的身子动了动。
他抱着秦音的佩剑踉跄着起身,最后对着墓碑深深一拜:“哥,我走了,从今往后,我会带着哥的期盼好好活。”
说完,他慢慢消失在黑暗里。
季程曦终于抬起站得有些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朝那个再也不会出现在面前的少年走去。
如果星星能够带走地上人的思念,请告诉天上人,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飘着花瓣的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