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屠城之火是奉帝心中的遗憾,也是此生唯一觉得愧对天下人的。
“都是朕造下的孽啊。”奉帝长叹一口气。
“儿臣自知罪恶滔天,恳请父皇念在儿臣迷途知返,且未酿成无法弥补的过错,给儿臣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季遇说罢跪拜在地。
可与他一同跪拜下去的还有一人,那便是严英严将军。
“陛下,老臣有罪啊!”严英声音激昂,字字悲怆,“当年有罪的是不是陛下,是老臣啊!”
奉帝不解:“严将军何罪之有?”
“二十年前的那场屠城之火,并非天意安排。而是——”严英重重地叩首,“是老臣命人所放!请陛下治罪!”
这些年来,因为这件事,严英日日忧愁,夜不安枕,不得解脱。方才又听了季遇的一番说辞,加之看见奉帝露出那种自责万分的神情,他严家世代忠君为国,不能替君王分忧解难,那便是罪过。
如今他终于说出了口,也算对得起大奉皇帝,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你糊涂啊!”奉帝痛心疾首。
当年那场大火毁了多少家庭,他想都不敢想。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以为是意外失火,饶是如此,他依旧日日不安。
严英说是意外走水,他信,可玥国之人怎会信?
仇恨的种子至此种下。
如今看来,这粒种子师出有名。
罪恶酝酿二十载,终将倾覆。
好在——
他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白王,念在你阻止了一场无谓的屠戮,朕饶你一命。”奉帝话锋一转,“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赵公公,拟旨。”奉帝召来于帐门口随侍的赵公公。
赵公公快步行入:“老奴在。”
“传朕旨意,白王勾结外党,罪无可恕,但念其主动招认,且救城有功,今将其贬为庶人,不得召不得归京。”奉帝说完痛心不已。
他的皇儿们,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又多了一个今生不得再相见。
“谢父……陛下开恩。”季遇却再度叩首,“陛下,草民还有一事相求。”
“说吧。”奉帝只觉累极。
“青王殿下的随身侍卫遭我胁迫,如今正于城外驻扎。”季修说着又是重重一拜,力道大到额头都见了红,“草民恳请陛下饶邢泽不死。”
“只要他肯降,便也一同驱逐出京吧。”奉帝有气无力道。
“草民谢陛下隆恩。”季遇丝毫不在意自己磕出血的额头,对着地板再度叩去。
奉帝缓了缓心神才又继续道:“至于严将军,你的罪且等守住了景阳门再议。”
“老臣遵命。”严英朗声高喊,“老臣一定誓死守护大奉的百姓。”
“严将军,请带上草民,或许有一用。”季遇突然出声。
翌日寅时,两军再度对垒。
邢泽望见立于城门之上的白衣青年,瞳孔闪过一丝震惊。
季青临与严英已经策马出城,与玥国君遥遥相望。
而季遇高呼道:“阿泽,我们败了,降吧。大奉皇帝已经答应我,可放你随我离开京都,永不归京。”
邢泽怀疑自己听错了:“白王殿下,当初你我不是这般约定的。”
“阿泽,今日先听我一言可好?”季遇的语气带了急色。
“要我归降?”邢泽在此时此刻深刻地明白了季青临的心情。
要他投降,这辈子都不可能。
既然他已决心为家人报仇的同时回母国建功立业,那便再无回头的可能。
成为玥国将军的这些年,他手中耳目渐多,权势也一日比一日大,也因为这样,他很快便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他是玥国人,原来他的家人皆是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的受害者。
父母虽逃出生天,父亲却忧郁成疾,母亲更是在生下他后撒手人寰。本就思念家人而郁郁寡欢的父亲在失去母亲后,更是不多时也跟着去了。
邢泽就这样成了孤儿,辗转被薛离收养。
此等复仇的好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给我杀!”想到父母家人,邢泽眼中顿时涌起滔天恨意。
他身后得了令的将士如离弦的箭冲向大奉军队。
此战比首战来得更为激烈,玥国的援军势如破竹,打得奉军节节败退。
严英杀红了眼,一心只想守住景阳门。可他到底年事已高,禁不住长时战斗,很快便败下阵来。
就在他奋力斩杀一名小兵后,被身后一将士一□□中胸膛。
喷溅的鲜血像红梅,朵朵开在半空,又零落成泥。
严英从马背上摔落,眼前灰白的天开始变暗,变黑。
他口吐鲜血,含混不清地喃喃:“陛下……老臣终于赎……赎罪了……”
这大奉江山,他终是没力气再替君王守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