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买下这本书,在孩子能离开医院后,第一次回到她的家乡,来到家人的墓前。
她比较中意“翠”这个字。
它不仅与这孩子的瞳色相配,在短篇《南京的基督》中,女主角有一对翡翠色耳环,每每作者提及,都意味着一次转机,这孩子同样是她人生的转机。
但“翠”这个字似乎过于老土,她很久没在年轻女孩的名字里看见过。
那时,一个白发苍苍的矮个僧侣走过来,他是这个墓园的管理员,穿着执劳服役用的五条袈裟。
他看着裕美手中纸上的“翠”,说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平安时代,有一位巫女,名叫翠子。他讲巫女翠子手持宝剑,身披铠甲,如何守护百姓,如何高洁强大……
于是,裕美决定,就让这孩子叫翠子吧,希望她也能成为一个强大高尚的人。
但或许是之前她太过于放纵身体,又或许是翠子父亲基因的问题,翠子有些天生的缺陷。
冷血精神障碍——部分情绪感知浅薄,缺乏同情心,倾向寻求外界刺激……大半暴力犯罪分子有这种人格障碍。
翠子也有这种倾向,但好在文献里说有改善的方法。照着那些方法,裕美通过奖励翠子的正向行为,强化她的道德感知,结果应该还不错。
至少现在翠子十六岁了也没出大问题,仿佛是个正常的孩子。
坐在墓碑前的小木凳上,裕美看向两个孩子。
他们已经清理完杉本家的墓碑,一个蹲在地上和三花猫划拳,一个靠在树旁,看人猫大战。
百无聊赖的模样。
“翠子,你带杰去逛逛杜王町吧。”她说。
杰的视线从翠子身上移开:“谢谢,但是……”
“好。”
翠子站起身,打断杰的话,环住他的胳膊就向外走,裕美都说可以走,那就可以走啦,她可不想在这儿待上一天,信号差得手机都难玩。
时间正值中午,离开墓园,就看见一栋红顶的房子,墙面刷着嫩黄色的油漆,标牌上写的“TRATTORIA”是意大利餐馆的意思。
“要进去吗?”杰问,这两天翠子沉迷订购披萨。
翠子闭上嘴,回想意大利菜的口味,奶味的咸香,伴随番茄的酸甜在口中泛滥,温暖又柔软。
她摇头:“不吧,今天想吃冰的、甜的,但不能太甜、也不能太冰。”
“慕斯之类的蛋糕吗?”杰问,随后吐槽,“口味变得真快。”
通常,翠子对某类食物的兴趣不会超过三天,对人也是。
除了灰谷兰,他从没听见她说起外人的名字超过三次,就算一开始对某人有点兴趣,等她大致了解完后,热情就会褪去。
让翠子感兴趣的方法,是保持神秘感,始终不能被看透。
两人向公交站走去,开启日常的拌嘴。
“万事万物就是处于变化中的嘛,像你那样只喜欢吃荞麦面,还只喜欢笼屉荞麦面的人才奇怪吧。”
“人要有自己的坚持,翠子。”
“那石头剪刀布的时候,你一定要坚持只出一个,不变的坚持,是斗不过无常的世界的,唔噗噗噗噗~唔。”
“歪理,”杰捏住翠子的脸颊,早上捏过一次后就格外顺手,“哪里学来的奇怪笑声?”
两人说笑打闹着,抵达购物街,翠子去蛋糕店买了块抹茶慕斯,杰随便拿了个三明治,就一起前往附近的公园。
一路上,杰都在观察杜王町,这个仙台市的外围小镇有点怪异。
因为常年锻炼,在东京,他属于大块头的男性,但在杜王町,却不算出挑。
这里的人似乎都热爱健身,光看外表,很多人都能去参加健美比赛,吊打东京健身房的教练。
简直像进入硬派的美国漫画,到处都是肌肉男。
“就在这里吧。”
翠子找到公园中无人的角落,靠着一颗梧桐树,屈腿坐在草坪上。她打开蛋糕盒,里面是扇形的慕斯,表面的奶油从乳白到茶绿色渐变。
她没吃过这种蛋糕,只是喜欢尝试新的东西,就把口味要求告诉店员,让店员帮忙选取。
“这个绿色应该是抹茶粉做的吧?为什么下面的蛋糕坯也带一点黄绿?是也加了什么东西吗?”
习惯性地,翠子抛出一连串问题,只是因为好奇而单纯“提出”,并不期待有人能回答。
“不要总想着了解一切,”杰站在翠子左侧,弯腰,伸手虚挡在翠子眼前,“总想着这些的话,反而体会不到蛋糕真实的味道。”
有道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多分些给脑子,或是其他部位,味觉器官拥有的就会变少。
挖取一勺蛋糕放入口中,翠子闭上眼。
树影下,她的睫毛在颤动,隔着透亮的幕墙,像是来自虚幻的世界,转眼就会消失。
“是有点不一样,要明显一些,”翠子闭着眼,“柔软的,芝士奶油和抹茶的味道,从奶香到微苦,逐渐变浓,甜味和苦味刚刚好。”
绿眼睛缓缓睁开,即将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杰敛眸,看向地面。
下一秒,翠子问:“为什么看地上?”
视线对上,沉默,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目光没有移开。
他说:“不要总想着了解一切。”
?
了解自己也不行吗?
她只是想问,为什么她刚才像出故障一样,突然看地上,心里有种不太明白的感觉让她那么做,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灵魂都被操控。
但来不及追问,有别的人说话。
“不错的片段。”
不远处,有个男人,穿着像是要去T台走秀一样的露脐装,墨绿色的头发不知道抹了多少发胶,才能齐齐立起来,飞向左边。
他面对翠子和杰,拿着画板,一边在上面写写画画,一边向他们自我介绍。
“我是岸边露伴,一个漫画家,下一部作品里,我想要添加一些恋爱要素,想参考一下你们刚才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