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回到琦玉的出租屋里而已,比起那些,我更不希望小星难过。
妈妈看出我的顾虑,但她好像理解错误,她的做法是逼叔叔尽快结婚。不如说她从搬进那栋房子开始,就陷入了一种焦虑,她急切地想要一个身份,为她自己,更是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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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叔叔没有松口,叔叔也在考虑小星的感受。
我知道的,星流只是假装不在意,他反复对叔叔说“有人能照顾你挺好的,在生活上也很方便,阿姨人也很好,更重要的是你喜欢她,我支持你”,而压抑自己的心情。
这种话说多了,星流自己都觉得像那么回事了。
但我不觉得。
可是我们在不同的寄宿制学校,平时不见面,回家的时间也错开,没有多少聊天的机会……不过,这么隐秘的话题和心情,换做是我也不会轻易告诉别人的。
很遗憾的疏远,就像用刀子切海绵蛋糕,柔软无声的分断后,心有戚戚的隔阂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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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到后来,我更多地在杂志上看到活跃的小星。
青少棒明星选手的采访,很厉害,评价很高啊。
“大京青少棒的拯救者!星出星流!”“鉴识眼?青少棒选球第一人!”“明星打者!万千少棒打者的梦想!”“残酷进垒!阻盗无能的冷面恶魔!”“流星、白星、星出星流!”“豪强校预定?星中星中星花落谁家!”……
照片里的少年个头长高,面庞褪去了稚气,定格的打击姿势颇具职业气质——精准有力、帅气潇洒,还是教科书级别的专业利落,能不断复现的稳定性又让他的评价再高一个层级。
打得准,打得远,跑得快,青少棒选手里的最强打者。
小星,真的和星星一样,闪闪发光啊。
在青少棒界打出名堂之后,可以预想星出星流以后的道路。如果选择棒球,凭借他那样得天独厚的才能,所有的大门都会为他敞开的。
我也打棒球,在看了星流的报道和表现后自然受到了激励和鼓舞。
我不怕球,因为我知道星流站在同样的位置时也面对这些,在更快更刁钻更犀利的球面前他从不闭眼,更不逃避——那么我也要拿出觉悟来。
即使我没有小星那样选准球路的眼睛,也没有他那样敏捷迅疾的步伐,但我会学习、会模仿、会锻炼,坚持下来,总会离他更近一点。
因为……“说起来你还能当他的哥哥呢”。
这句话,还有那时的心情,不用日记我也记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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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入高中之后变忙了,棒球也变成爱好而不是执念一直追着的东西……本来初衷是锻炼身体,后来好奇小星的笑容,才格外注意这项运动。
“快乐棒球”?在竞争激烈的高野里说这个会被笑的,罪过罪过。
星流的比赛我都有关注,没时间去看的都会从各种渠道补上,比如社交网站上粉丝录的视频、采访杂志,或者小星自己的社交账号。
妈妈说:“你应该告诉小星你在关注他。”
“不要了吧,”我干笑两声,“现在我什么也不是呀,好难为情。”
叔叔说:“怎么不是?你现在可是他的哥哥了,是一家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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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一家人。
叔叔和妈妈终于结婚了,在一个我觉得不是很好的时间点——星流他们队和东京强队·宝谷比赛的一周后。
那是很重要的比赛,但叔叔忙着工作,加上准备婚礼,没有去。本来妈妈有时间,但她听说星流的妈妈要去,她也不去看比赛了。那周我们棒球部有活动,所以我没回去。
几天后就是代表新家庭正式组成的婚礼,婚姻届就放在家里的茶几上,请了叔叔和妈妈共同的朋友、同学,还有各自的亲戚。
叔叔喜气洋洋地跟我说,以后我就是“星出御来光”了。
我没什么表示,倒是觉得叫这个名字整个人都在发光,好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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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中途,星流说青少棒监督找他有事,就离场了。
我没参加晚宴,先回来收拾好家里的杂物,又开始打扫卫生。棒球部的学长隐退了一批,下周可以把一些装备放到学校了。
星流为了升学,下半年准备搬到学生公寓住,他房间里的东西已经运走一大部分。拿到公寓钥匙的时候,他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说他的房间搬空了以后可以给我做游戏影音室。
我:“我要那个干嘛。”
他:“怕你无聊啊,光君。”
星流看上去已经接纳了现在的生活,语气稀松平常。
……但我知道不是那样的。
他只是一个人躲到远远的地方去了,决定不再回来。
在那里独自哭泣,就不担心会被我撞见,惊愕无措与强撑平静面面相觑,相互碰撞只有无尽的难堪与羞于启齿。
我多想告诉他我在关注他,我也想告诉他我们已经是家人了。
可是,妈妈、叔叔,对不起……我好像做不到。
因为我心里一直有个声音,是第一次见到的小星发出来的,他眼神闪亮,声音也清脆。
他问我,他的妈妈什么时候来看他,他的日记已经写了五年。
……
小星哭的时候,和所有照片上的他都不一样。
眉头皱起来,死死咬住嘴唇,无声的流泪,大颗大颗眼泪砸落的声音分外明显。慢慢地,他会蜷缩起来,双手抱着脑袋,将胳膊贴紧自己的脸颊和耳朵,沉重而深深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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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叔叔和妈妈面前,星流一直微笑,也会说“真好啊”“恭喜”“我完全支持的”,但是一回到家,他那层礼貌而疏离的外壳就被血淋淋地暴力撕开,痛苦摧垮他的形象,痛到我已经站在他面前,星流都不再维持往日的沉着模样,那些迷惘与难过都从他眼睛里流出来了。
我的思绪怦然坠地,现实的引力太沉重了,星流的表现让我陡然面对根本不想承认的事实。
——我的存在,我和妈妈的存在,对星出星流来说,是伤痕。
……
真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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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星流退出青少棒队,也不再打棒球了,听说在专心学习。可是他的成绩本来就很好,再钻研下去,是准备彻底放弃棒球,走学术道路吗?
拜托,不要变成真的“流星打者”啊……
再后来,星流即将升入高中,我不敢想他会选什么学校。
花木高等……算了我的学校我自己知道什么水平,升学率和棒球有帝德和冰河在前面顶着,怎么说都轮不到花木来录取。
开春筹备招新,加上我变成二年级的前辈,逐渐变忙。但这时惊天反转出现——星流意外受伤,伤到脑袋,听说在休养期间他错过了考试,只好去考公立学校,结果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高中录取了!
……天杀的他还不如来花木呢?!
叔叔说星流因为后遗症忘掉了一些事情,但生活暂时没问题。
真的没问题吗……?!?!
而且星流明确拒绝了照顾,还会定时发来消息,据说在高中交到了朋友,放课后去吉祥寺吃吃喝喝。
我看着叔叔传过来的照片,感觉天塌了,高野痛失棒球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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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兴还能在正赛上看见星流……和他们那个神奇的队伍。
二年级我们成绩不行,抽到烂签提前回家了。刚进来两个比较出挑的新生,不过时间太短没成长起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不过揣摩星流的挥棒久了,我自己的打击竟然也能在部里被评为“强打者”。
“楪前辈要是不盲炮就更好了。”
队里捕手金城吐槽我,他板着脸看上去就像在生气,作为新生却很有魄力和能力。
我笑:“没办法,我眼神不太好只能在打击上下功夫了,还有拜托你对前辈尊敬一点。”
金城却开启了另外的话题,他若有所思:“不过,前辈你在名单上怎么是‘星出’?”
察觉到我异样的沉默后,他:“抱歉,如果不方便的话……”
“没有,”我说,“重组家庭,高一秋季学期才改的名字,大家怎么习惯怎么叫就好。”
金城从善如流:“好的,楪前辈。”
星出、星流。
他一定会想到小星,因为我也是。
我的名字出现在正选名单里,在小星不在场、选手名单屏幕却出现“星出”的时候,我都会想,这算不算一种并肩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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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级,花木有机会进四强。
但中途遇到了小手指。
队里的金城和渡边对这个队伍讳莫如深,每次提起斗志都会更旺盛,当然我也是。
毕竟,小手指,就是小星在的学校啊。
以前我也想过和小星一起打棒球,现在终于有个难得的机会……太不容易了。
场上有重名,广播播报的时候都念了完整的名字:
“星出星流”
“星出御来光”
哈……真好啊。
“我弟弟,星出星流,很可爱吧,超厉害哦!”
——为了有朝一日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一直都在努力。
站上打击区,感觉焕然一新,身体前所未有的松快,手臂和大腿都有力气。面对那个火球投手也充满底气。
我甩了甩球棒,拉弓动作也很流畅地完成了,这一打席的成绩也许会超乎想象……
开个玩笑,“天生打者”说的就是时刻保持这种状态、已经成为自然习惯的选手吧。
星出星流,这就是你面对的世界吗?
你在和自己抗争的过程中究竟吃到多少苦头?
棒球是你的舒适区吧,小星,你就站在那里,从你最擅长的角度看着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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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输得很爽快,小手指这个神奇的队伍和去年相比真是有如脱胎换骨。
我记得小星去年打击成绩还很惨淡,被网络访谈说是“伤仲永”“昙花一现犹如流星”之类的,今年正赛上已经能用全力全开的大棒开轰了。
而打完帝德之后,将没有人质疑他的成绩。
我拖着金城和渡边几个人来看比赛,还借了中号的星流稻草人,抱在身前当应援物。
“楪前辈,你这……”
“是在给我的弟弟加油,”我笑眯眯地回应,看浅蓝色比赛服的少年走上打击区,再次感叹到,“他和我真的一点不像哦。”
“楪前辈,你知道星出的应援口号吗?你该不会想让我们一起喊吧,”金城瞥一眼因自己话语中的设想开始面目狰狞的渡边,再看到我的笑容,顿了下,“……不会吧?”
是要应援啊。
不过现在嘛……
有一句话要先说,我觉得很重要。
我要说、或者喊出来——来自我的应援!
“打出去——星流!!!”
挥棒吧,尽情地挥棒,就在这里展现你的情绪,你的心!就像斩断镣铐,就像挣脱枷锁!
不要闭塞在难过的字里行间,不要蜷缩在无人处沉默流泪。
打出去吧,不需要考虑太多,星流。
从此以后,无论是窒息的泥淖,还是充满迷茫的未来,只要你能握紧手中已然掌握的东西,你就可以一直向前,而只要一直向前,你的故事就绝对不会草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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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最后的最后,故事结尾,我也有足够的底气介绍自己——
我是楪御来光,也是星出御来光。
是星出星流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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