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莫心中惊讶和疑惑不假——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竟会将季予这张脸与“苍老”二字联系上，并非当真是外形上的苍老，而是精气神态上的衰老。

他明显感觉到，这一次，这五年的流年岁月没再偏爱于这个男人，当真在他完美俊逸的脸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林莫的手指缓慢划过季予的眉骨和眼角，这里并没有生出皱纹，但眉心却似乎嵌入了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悲伤。

你在难受吗？

你在痛苦吗？

你在经历我曾体会过的心伤吗？

即使他想知道，但也没有立场再去关询。

而仅仅是因为林莫这一个似是亲近的简单动作，季予便再也抑制不住强忍的平静。

他一把抱住林莫的腰，竟失声痛哭出来。

林莫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别哭了，再哭又要呼碱了。”

“对不起……对不起林莫……”季予咬紧了牙，不让自己再发出声音。

林莫想问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但现在这个时候问也好像没太大意义了。

过了两分钟，等他情绪暂时平定了些。

林莫才试探着道：“我们，可不可以当做没见过？”

季予霎那间惊诧刺痛的眼神，犹如是林莫当场强捅了他一刀一样。

“好吧。”林莫妥协般叹息了一声，“如果不能的话，你想要怎样？又想做什么？”

“我……”季予眼神亮了一分，可未开口就被掐灭了幻想。

“你知道了，我现在名义上是个死亡人士，为的就是逃脱你。”林莫顿了两秒，咬紧了牙，语气很是决绝：“我现在已经有自己的新生活了。就算你用手段强迫，我也不会跟你回去，更不可能重新和你在一起。”

“逃脱我？”季予似是难以接受，内心被林莫决意要拒他千里之外的话语所深深刺痛。

林莫神情坦然：“当然，如果你觉得我欺骗了你，想要报复回来的话，可以尽管动手，我现在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没什么所谓。”

“我不会！”季予急着否认：“我怎么会报复你？”

失而复得，巴不得立马把他放在心尖儿上呵护的人，却视自己为洪水猛兽要逃脱，季予顿感心中酸楚疼胀，无法言说。

季予死死握紧了拳头，手上来的疼痛远没有心中刺痛来得彻骨。

“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过得好吗？”

“腺体摘了还会有神经性疼痛吗？”

“生了季……生了孩子后，月子有没有做好？”

“身体完全恢复健康了吗，还有遗留下其他什么毛病吗？”

“……”

“呵，”林莫发出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敛眉轻扫了一眼季予克制般握紧的拳头，缓慢吐出一口气，“没有你，我过得简直不能再好了。”

“我可以不再受任何人的限制，满世界游玩交朋友，想做什么做什么，再也不用将所有心思放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这种感觉很好，简直好得让我觉得——”林莫声音低了下来，“我前半生青春年纪都是白白受罪、为你过活。太傻了。”

季予神情僵滞，瞳仁周边眼白迸裂开血丝，嘴唇翕张几番却吐不出来一句话。

两人视线对峙着，过了很久，季予偏低下头。

“你说的对。你的人生，是被我毁了。”季予说：“如果没有遇见我……你本该一直是那个最自在幸福的林莫……”

说话间，林莫注意到他拳头依旧攒得死紧，手背青筋鼓动愈发用力，血都流到沙发垫上了。

好不容易将说话到这份上，再有肢体接触也不太合适了，林莫轻撞了季予一脚：“起来。”

“什么？”以为是在赶他走了，季予眼睛红得厉害。

“你不想见到我，那，那我这就走了。”他生怕被林莫嫌弃一样，慌张跌撞着脚步，跨步到了门前，对林莫说：“只要知道你过得好，我就……我就……”

就什么？他说不出口，好像说出口了，就得承认之后两人要此生不复相见了。

“等等，”克制住脚步，林莫对着那道落寞背影，还是喊了他的名字，“季予。”

季予转过头，眼神眷恋不舍地粘黏在林莫身上，表情痛苦得像是出了这个门就要割了他的肉一样。

这道目光太过炽热沉重，林莫闪躲开目光，犹豫着提醒：“你的手处理一下……楼下对街有个诊所。”

季予忽地就笑了：“你心好，对伤害过自己的人也这么关心，会吃亏的。”

话音落地，他便拉开了门，站到了门外，不让自己再回头。

季予的决心决意总是表现得隐晦，靠行动不靠言语，然而这次他却是不得已用迫使自己本能的动作来克制。

只要看过一眼就够了，只要知道他活着过得好够了。

这不是他对着神明祈求过千千万万次的虔诚心愿吗？

所以别再贪心了，别再伤害他了。

“结婚那天，你对我说，这个世界真是美好，待你不薄，只是小时候吃过些苦，竟弥补换来了对你最好的亲人和爱人。”

声音背对着传来，林莫听着有些虚远。

“你笑着对我说，虽岁月长远，但你心不变，今后会同我白头到老，一起好好活。”

林莫表情有些懵，他脑中已经没有这段记忆了。

季予回想起那日碧空如洗的蓝天下，阳光灼灼，但眼前人欣喜的笑容比那艳阳日头还要璀璨灼心。

“我那时觉得你简直是个太过天真的小白痴，把什么都看得简单又绝对，我得把你看紧护好点，才能让你少受点欺负。”季予自嘲苦笑出声：“结果呢……？结果花了这么些年，我才发现，原来没了我，你才能好好活；没了我，你才能拥有健康完整的自我。”

“一定得没有我，你才能健康、开心、快乐……”季予的声带仿佛都被撕裂，几近嘶哑无声，“是吗？”

林莫握紧指节，吐出一口长气，语气坚定：“是。”

所谓万箭穿心，天堂顷刻坠入地狱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了吧。

他怀揣的最后一丝侥幸妄想也被兜头浇灭。林莫没有打算收回对他的惩罚，并用简单一个字宣判了他的死刑。

季予看着眼前一片迷蒙，安静了很久，才缓声说道，“好。”

他关上了门，强忍心中酸涩痛楚，说：“那你要幸福。林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