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拘谨,随意坐。”晏竖尔递来一瓶可乐,“想必也不用我自我介绍了。那么请问你是——?”
“……上官极。”
接过可乐,上官极眼神在四周游移,没揭开的无尘布,毫无使用痕迹的开放厨房,结合购物袋里装的速食,无不说明户主是个生活要求物欲都极低的人。
那他掺和济川中学的事儿,极大概率并非只为了钱财。
他啜了点可乐,消受不来炸开在舌尖的气泡,转而把易拉罐握在手中对着少年侃侃而谈,“我没有恶意,上官极,代号听子,异端特别事务部外派组调查员。是这样的……”
“嗯嗯。”
晏竖尔坐在上官极对面,表面看似聚精会神地听着,实则思绪已经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对方因什么找到他,他本人再清楚不过,无非是想要调查他出现在济川中学的意图,归属于哪个势力,是否有招安的可能性……
接下来上官极所说也的确在他预想中,老生常谈,晏竖尔支着下巴有点昏昏欲睡。
然而上官极不断强调的一个词,成功吸引他注意力,“厄核”。
是个全新词汇呢。
“请详细说说厄核吧。”他毫不掩饰好奇,抬起眼睑盯着对方询问。
这双眼……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上官极一个恍惚,不知该用什么语言去形容——浓得仿佛深不见底的空洞,又似乎有跃动云雾翻腾,其中隐匿着伏候恶兽随时准备挣脱枷锁。
那股怪异冷感再度袭来,他握紧易拉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深呼吸几下,上官极平复心绪,缓缓解释:“厄核,聚集着崩陷场所有能量的中心源,污染物。它或许就是导致崩陷危机的元凶。”
“或许?”
“是的,或许,”上官极喝了口可乐,“截止目前,始终没有切实证据证明就是【厄核】导致了崩陷。”
晏竖尔:“那就是说,纯凭臆想猜测?看来贵部门行事也是相当草率了。”
对方摇头,“请注意我的用词,【证据】,任何事都要讲究个因果缘由,不是吗?”
“的确。”前者表示认可,“想来您们是有另外的确认方法喽?”
“很抱歉,我不能透露,希望你理解。”
“呲。”晏竖尔给自己开了瓶可乐,借着抬起动作遮挡玩味神色,“理解,我当然理解。”
如果真的不能透露那从一开始就不会对他提及【厄核】,欲言又止,半遮半露,俗套又浅显的钓鱼手段,但是不可否认——他上钩了。
厄核……究竟会带来什么呢?
晏竖尔不由得想到济川中学崩陷场破裂时,那颗从极白空间坠落到他掌心与他融为一体的星星。
*
话题告一段落,偌大客厅陷入寂静。
上官极轻轻活动手指,过久保持同一动作让指头感到麻木,他将可乐换到另一只手上,这才发现易拉罐已经因外力而变形,罐体与皮肤之间湿漉漉,分不清是汗渍还是凝结的水汽。
被注视感始终存在,甚至愈演愈烈,错神瞬间恍如坠落无边之地。
直觉鞭挞他现在离去,上官极后背凝满冷汗,7月份的天屋里没开空调,他却离奇地冷,如坠冰窟。
他坐立难安,无法忍受,对面少年却像是一无所知般。
“叨扰了,手机内照片已经删除,先走一步。”
晏竖尔阖眼笑起来,本就诡艳的五官在昏暗环境下犹如鬼魅,那颗小痣一下子显现在眼睑中,叫他更不似真人。
“慢走,我就不送了。”
上官极顿住一秒,不知是否是错觉,对方脸色比一开始苍白些许。
已经到了门口,他没有机会纠结,随着门关合,最后一道光线消弭在房间内。
“咚。”
一阵天翻地覆,晏竖尔头脑昏昏沉沉,他感到自己侧躺在地板上,有点凉,他为什么在地板上。
哦,原来是不小心掉下来了。
他想爬起来,刚刚支撑起上半身,腹部突发刀割样绞痛,烈火烧腹,剧痛穿心。冷汗淋漓而下,晏竖尔伏在地上手脚无力,重重地摔回去,“砰!”
额角顶到茶几,流血了大概,温热液体顺着面颊滚下,落在地上开出一片红梅花。
晏竖尔看不真切,他眼前一片模糊,右眼的祂突然活跃,跳动着妄图脱出□□,痛,好痛!痛的他想要把眼睛挖出来啊啊啊——
他颤抖着向上抬起手,握住茶几上的水果刀。
那根不属于他的尾巴顺出来,满是裂牙的尾端端详般在他面前嗅闻逐渐向下转到腹部。
他的腹部……有什么?
厄核?
刀刃抵住掌心,他勉力思索着,耳边忽然传来“噗嗤”一声。
“啊……”好痛。
晏竖尔视线缓缓下移,并不清晰的视野中,尾巴插入腹部,在血肉间翻找着什么。他感知着尾巴在体内穿梭,惊谲填充大脑,晏竖尔忽然想要大笑。
祂的贪婪要将他同化,祂的兴奋要将他融化。
一时之间,他无法再感到疼痛,或许是神经免疫,或许是他已经死去。
他抬起水果刀。
“噗嗤!!!当啷!”
手起刀落,用尽全力,刀尖和一截尾巴一同落在地板上,粘稠液体喷溅而出。
“▇!!*▇嘶——”
祂发出了从未听过,超出人类精神层面的尖嘶声,那不是该降临人间的声音,大脑如同遭受猛烈撞击空白数秒,耳中嗡鸣不止。
“咚!”
晏竖尔眼前彻底黑蒙,失去动力,一头栽倒在地板上。
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丝念头:他大概要失血过多而亡吧。
*
上官极一路驾车回到事务部,事务部租在一处商务楼里,包装成一家广告公司,楼下是商业区,阴云谓就坐在楼下咖啡店里。
她一身红绸缎长裙,肤如凝脂,波浪长发侧在脖颈处,手腕上挂着枚两指宽金镯却丝毫不显俗气。
“墓,等久了吧。”上官极坐到她面前,抬手叫来服务员点了杯果汁。
阴云谓抿了口咖啡,“还好,不过是1小时37分钟,按小时工计算的话,你整整花费了我这个数。”
她比了个数字,上官极不敢去细想这个数后面的单位。
他晒晒道:“……您的时间的确值钱。”
“不过是廉价劳动力罢了。”
“哈哈,”上官极干笑两声,以眼神示意阴云谓,对方会意,手指轻弹,透明结界以她为中心笼罩在两人周身,轻松屏蔽掉他人视线。
“畅所欲言。”
“我见到他了。”上官极面上笑意淡下去,“惊悚。”
素白指端漫不经心地夹着陶瓷搅拌棒在咖啡杯中转动,闻言,阴云谓抬眼,“惊悚?用这个词汇形容他,是否过重。”
上官极摇摇头,“倘若你见过他,墓,你不信我,总该相信我的直觉。晏竖尔……像是行走的崩陷,不可名状之物俯卧在他身,高层生物降临我无法直视,每一眼,都像有千万根银针渗透进皮肤,叫我毛骨悚然。”
对方饶有兴趣:“你适合去做诗人,歌颂伟大的拉莱耶之主。”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是真的——”
阴云谓抬手制止,“太浅显了上官极,太浅显了。事务部需要更详细,更确切的信息,保证我们始终站在主动方。而不是浪费我的时间,听你讲那些云里雾里的皮毛感受。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当真要考虑报给你上司让他裁掉你。”
“以便节流开支,”她丢上来一沓文件,“请看吧,晏竖尔的生平经历,我想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点什么。”
“……”
被奚落地一文不值,上官极面露菜色地翻阅起那沓文件。
【晏竖尔,男,18,零四年十月十八日生人,祖籍A县临城】
“A县临城?”上官极蹙眉,这个地名实在如雷贯耳,“那不是……”
阴云谓:“是你想的那个,接着看。”
【家庭幸福和睦,上有姐姐比他大三岁。早年就读于临城一中,16年临城大地震后离奇失踪,被确认同家人一并死亡注销户口。截止止23年年底,晏竖尔重新注册户口,并经周继峰帮助重获学籍,转学至济川中学】
剩下的文件都是关于晏竖尔直系三代的调查结果,他本人只有短短几句话,然而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却将上官极冲击至沉默。
阴云谓撤掉屏障,走到吸烟区吸烟。
烟雾缭绕,薄荷味爆珠清醒气息裹挟辛辣烟草味回荡在唇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