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说真的,我不在乎。但如果你愿意说,也可以告诉我。”
“……”陈晓晓沉默一阵,才道,“你去夜总会打工的事被人知道了,他们都以为你是……”
“妓女,不干净,满身性病。”红梅顺着思路猜下去,平静地问,“然后呢?”
“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冷静。”陈晓晓压低声音,却改不了逐字上扬的音调,“如果你暴露了,我也会暴露,我们都得受别人指指点点,哪怕我们都清楚钱是干净的。所以我去稍微打听了一下,这件事最初是从哪儿传来的。没想到是你表哥刘勇。刘勇跟他们宿舍的男生们说,他从一个男人那里拿到了二十多块,让转交给你,说是夜总会赚的工资。然后这事儿就传开了……”
听到意外的名字,红梅凝视着焦虑的陈晓晓,而她继续说:“我是不知道那个男人对刘勇说了什么,但是刘勇怎么能这样对你——你们不是亲戚吗?现在传什么的都有,如果你想解决,必须找刘勇谈谈……”
“谢谢,我会的。”
“还有让他闭上嘴,别像个八婆,诬陷女人的清白,也不代表他就能追得上人家女孩了!我真不明白贬低女孩的人品对男人来说有什么价值?”
“议价。”
“……什么?”
“把值十块的东西贬低成只值一块,像他那样的人就可以轻易地买回家了。这是在议价。他还辱没了谁的名声?一起算账吧。”
“……你不知道吗?”
“我没什么朋友,除了谢芳。”
“……就是谢芳啊。”
“什么?”
“看来你真的不知道,那我大概复述一下他们在传的东西:‘谢芳是城里思想开放的女人,喜欢去夜总会不图钱,图快活;而刘红梅那种农村出身的女人,一晚上也只配二十块,玩玩就行了,没必要负责’。”
奇异的怒火在心底烧灼,红梅竟笑出来:“还说了什么?”
“……说谢芳这半个月没来学校,是怀孕了,要保胎呢。”
愈发好笑,红梅乐不可支:“就这些?”
“就这些。”
“真有人信?”
“……我不知道。但这种传闻,正常人都会觉得,宁可信其有……”
“谢谢,晓晓,我知道了。”
红梅没理会晓晓请求她低调处理的话语,径自离开洗手间,回到惯常的座位。在座位上沉寂好一阵子,视线落到她的银色水壶。她旋开瓶盖,把所有温水喝了下去,像灌下一瓶酒那般,眼神灼灼。
望着谢芳的位置,她站起来,开始行动。
“刘勇,给我出来!”
“喂你个女孩子家家怎么擅闯男生宿舍!喂!”
红梅手持银色水壶,像手榴弹一样持在胸前。宿管大爷追在她身后,奈何红梅跑得快,就只能亦步亦趋地总慢半拍。红梅像不把刘勇挖出来誓不罢休一样,挨家挨户敲门看,所到之处,男人们作鸟兽散,又探出头来,惊异地观望事态发展。
一层巡视完毕,没发现那个崽种,红梅冲上二楼楼梯,人未至,话语先行:“刘勇,给我出来!”
“诶呀表妹,怎么了这是?”
刘勇正住二楼,在一众弹出的头前,满是关怀:“怎么了红梅?表哥在这呢。”
红梅直视刘勇。
宿管大爷气喘吁吁要把红梅拉走,红梅举起水壶,警告大爷:“我这里是浓盐酸,盖子没拧紧,别随便碰我,不然您缺个胳膊少个腿儿的,我不负责。这是家务事儿,您也别多管,管不着。”
大爷霎时间退后两步,劝慰说:“别轻举妄动啊,咱们有事好商量。”
“对啊表妹,有事好商量,你这,怎么了,哥给你出头。女孩子家家,你这样不好。”刘勇说。
红梅单刀直入:“有一个男人找上你,让你转交钱。钱呢?”
“二十五块,我这就给你。”
刘勇从衣兜里数出五块零钱,又带上二十整,伸向红梅的手臂隐隐在颤抖:“给你。”
“放地上,退后五步。”
刘勇照做,红梅上前五步,把钱踩在脚下,继续提问:“那个男人给钱时候,怎么说的?”
“他说他是谢芳表哥,谢芳拖他把钱给你。我问为什么不是谢芳自己给,他说谢芳准备结婚,不念书了,以后也不会来学校了。我问钱是哪儿来的,他说,是夜总会给的。”
“还有什么?”
“没了。”
“那么,现在满学校飘的传闻,说我是去夜总会卖的妓女,说谢芳去夜总会玩到怀孕,都是谁说的?”
“……这……”
“痛快点说吧,我手里是浓盐酸,你说得越慢,它在你脸上融化的速度越快。”
“我……对不起我……”
红梅拧开了瓶盖,晃起了瓶身,液体摇晃的声音让刘勇脸色立刻变了:“对不起,是我说的。”
“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吗?”
“我只是随便猜……”
“为了你的面子,需要两个女孩的清白作为谈资,是吗。那我现在说,我去夜总会,是因为表哥刘勇在里面卖屁股,我是奉了村长伯伯的命,让你改邪归正。大家又会怎么说?”
男生宿舍,最不缺男生,几十个人闻言目光变了,刘勇才惶恐起来:“这怎么可能,我每天都在学校。室友可以作证。你在夜总会赚钱也是明摆着的,不然你还能去干什么,消费—— 啊???”
液体泼在刘勇脸上,热度让他手足无措地尖叫,乱擦,像不停蠕动的蛆虫,让人看了心生丑恶。他尖叫着,扑进宿舍里疯狂用布擦脸,找镜子,发现脸除了烫之外,并无任何异样。
他从惊慌中脱身,看到一个个脸庞,嘲笑的,同情的,不屑的,看戏的……
以及在那之中,毫无表情的红梅。
他听到她说:
“如果你不要脸,那么我也不会给你脸。希望你知道,下一次,这就是真的浓盐酸了。”
红梅十分无辜地耸耸肩,慢条斯理捡钱,还有心吹吹灰尘,才揣进兜里,在一众男人面前被宿管大爷拽下楼,大胆一幕被连夜通报给班主任和女生宿舍的宿管李阿姨。
“你看看这个女娃!明天!明天我一定告诉教导处,讨个处分回来不可!”宿管大爷气得唾沫飞溅。
李阿姨听完,把红梅护在身后,唾沫飞到宿管大爷脸上,全是维护:“那咋的,准你们男人乱污蔑女人,就不允许女人反抗?这俩娃还是亲戚!更是下作。我倒想知道教导处的刘主任会偏向谁,给谁处分!丫头跟我回去睡觉,咱不怵男人!”
红梅攥着水壶,被李阿姨牵着,向着宿舍楼进发。夜晚寂静,唯有宿舍楼的灯火将二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弹簧似的,变出千百般阵仗。
“去睡吧,有事明天说。”
回到宿舍楼里,李阿姨放开红梅,如此说着。
红梅实在疲了,怒火殆尽,剩下的是满地灰渣。她低下头,用鼻子嗯了一声,就要上楼。
“……你在找芳芳?”
红梅脚步顿住,回身望去,李阿姨的表情融在灰暗里,她毫不犹豫回答:“是。她半个月没来上学了,我很担心她。我去过校长室,也去过医院妇产科,找不到她爸妈,打家里电话也不接。你知道她在哪吗?我只是希望,她没事。”
李阿姨叹了口气,像灰尘淹没在黑暗里。她打开宿管门,灯火透出走廊,她向她招手,红梅立刻就跟着进门了。
几分钟后,红梅得到了一个纸条,上面是一个地址。
“芳芳好像是出事了,如果你真想知道,那就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