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闻晔几乎是用单臂将那人的腰部锁紧,挽过来贴紧胸膛的一瞬,赵哇一生理性地攀上了他的脖子,双腿也缠上了他的腰腹。
像是抱着最后一根稻草那般。
如此一番天旋地转,赵哇一着实被吓得不清。
身侧的小溪清浅静谧,虽诗情画意却不如深水那般有天然的俯冲带,池底的石头浮翠流丹,穿过溪流的衣衫便纷纷冒出头来,倘若真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几乎是下意识的后怕,赵哇一缠在柏闻晔腰腹处的双腿紧了紧。
“这一段路危险,我抱你过去你再走。”
“谢谢......”赵哇一闷声回应着,围着对方脖子的手臂在微微打颤。
彼时,那个浸满鲜血的猩红雨夜遽然充斥进他的大脑里,在一阵又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中,赵哇一的呼吸,不禁变得急促起来。
一样的晕眩,配合着剧烈的失重感,不过不是脚底打滑,而是被一双手掐住了身体。
只是那个时候的他,好像没有可以攀附的安全境地,他摔倒了,摔倒进了血泊里。
更多的,赵哇一记不清了。
柏闻晔感受到了身上人的颤动,些许歉意顿时漫上心头,他空出一只手拍了拍赵哇一躬起来的背脊,兴致很低:“抱歉,是我的问题,我要带你来这里,却没注意到你的安全。”
“我逞强了,我以为我能跳过去。”
赵哇一把头埋在他的肩膀处,声音很闷。
他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些许薄汗浸透了他的衣领。
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挂在柏闻晔的身上,像是苦海里抓住了唯一一棵枯木,只要稍稍松懈,便会坠入深海永不复还那般。
这种几乎称得上是恐惧般的害怕和以此产生的生理反应几乎将赵哇一最后的面具也全然揭下,他在混沌之中拼命抽气,试图汲取最后一口空气。
这时候的赵哇一,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去考量要如何在柏闻晔面前伪装自己。
柏闻晔感受到了对方的怪异,连忙找哪处有弯曲的枝干可以当做天然的椅凳稍作歇息,或许山神也为此焦急,所以他们运气很好,在一个转角就遇到。
深山里骇状殊形的树木很多,历经百年千年,那些年迈又沉重的臂膀被搁置在了泥土里。
柏闻晔寻了一片蒲叶作靠垫,手掌撑着怀里人的后脑勺,想要将对方放下时,却感受到了一种几近于挣扎的抗拒。
泛白的双手此刻正紧攥着他的外套,本是轻轻搁置在肩膀上的脑袋因为这一抽离的举动而靠得更进了些,几乎要缩进柏闻晔的身体里。
赵哇一还在发抖,但已不是轻颤,是有些朝着抽搐的趋势在发展。
柏闻晔不禁有些焦急起来,但只能凭借自己的认知,开始轻轻地拍打着对方的后背,嘴里颇有律动地喊着“呼吸”,“呼吸”。
他将语气放得很轻很轻,轻到能化作一缕风,期盼能吹散怀里人的阴翳。
其实,柏闻晔对这种心理创伤而导致的应激反应并不陌生,而对赵哇一突然的失态也早有预料,只是他不知道会出现在这种突发状况里。
他见过赵哇一呆滞着的眼睛、尴尬着的眼睛,还有哭红了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透过那片漆黑,他总会看到一份沉重又压抑的悲伤。
所以他才会突发奇想带赵哇一来这里。
赵哇一禁锢着他脖颈的双臂好像又紧了紧,快要扼制住了他的呼吸,但柏闻晔没有在意。
他们就这样在一片林莽之间相拥,以高山流水为被,以残缺的枯木为枕,那些虫鸣螽跃隐藏进巨大的喘息声里,当做轻语。
剩下的,是皓月在静谧的黑幕中已然高挂枝头,而晚风,依旧抚遍每一寸盎然的春意,将柳莺花燕描绘得更为清晰。
大抵过了许久,怀里人的呼吸才渐渐平稳。
柏闻晔依旧轻拍着对方的背脊,像是哄睡襁褓里的婴儿那般,格外轻柔。
随着浑噩不堪的缁色浓雾渐渐消逝,赵哇一才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呼吸,也终于清醒。
现时他总算是松开了紧勒着对方的手臂,也将双腿慢慢地重新搁置回泥土上,只不过放开对方的时候,赵哇一的头低得很低。
不知不自觉之中,耳根处已然蔓上漫山塞野的樱色潋滟。
许是这般处境太过于令人羞愧,赵哇一气息不稳地想要起身,但却又被对方按回了怀里。
“你先别动,气息恢复之后,慢慢活动手脚,现在腿都是软的。”
柏闻晔的话很轻,但是依旧能听出有几分严厉。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其实我......”赵哇一的语气仍是不稳,声音哑极了。
“不想说就不说,”柏闻晔揉了揉对方的大腿肌,确认对方恢复正常之后,才慢慢扶着他站了起来,“赵哇一,不用因为我撞见这种事就告诉我,等你想要告诉我再告诉我,不想告诉也没关系,你走走看,能踩稳么?”
赵哇一愣了愣,鼻尖有点酸,他顺着对方说的踏步了几下。
脚尖触地的一瞬还有些微微的麻,但过渡到全脚掌着地时,那股难忍的疼便全然消失殆尽。
他豁然开朗地吐出一口气,看向柏闻晔时,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明亮。
“谢谢你,柏闻晔。”
柏闻晔对着他也笑了笑,眼角虽只是稍稍弯下,却能看见很深的笑意:“腿还软么,慢慢活动试试。”
“不麻了,谢谢你,会长。”
赵哇一依旧保持仰头的姿势,眼睛很亮,感谢的话又发自内心的再说了一遍。
彼时他仍仰头注视着柏闻晔,眸子里闪烁着的神光熠熠似乎并不因为话语的停止而抽离,起初他也并不是如此,也是历经了好几次不可控的躲闪,才换得如今这份坦然。
这下反倒是柏闻晔有些不适应了。
“不用谢,”柏闻晔摇了摇头,搀着对方的胳膊,小心护着对方下坡,但许是对方的眼神太过热烈与赤忱,以至于他也开始学着赵哇一当初的模样,瞥向一旁,“胆小鬼被吓一下不胆小了,敢盯着我看了。”
赵哇一被对方调戏了一嘴有些挂不住脸,只能小声的狡辩:“你放屁......”
“嗯?”柏闻晔听他如蚊子般的嘀咕声,有些好笑地回头看他。
“没有,”赵哇一旋即转移话题,这次没再逞强在青石上蹦跶,而是踩稳了每一块石砖,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会长,你说你要去个地方,在哪啊。”
“就这。”
“这?”
“嗯。”柏闻晔牵着他剥开了一道由无数芭蕉扇叶组构而成的门,而门的那边,是一片新世界。
晚风轻抚草叶,青树翠蔓与蝉鸣起舞翩翩,点点荧光散落遍野,似点缀繁花,亦是倒挂银河。
往北探去,小泉流水清澈透净,潺潺溪流与岩壁共同奏乐,悠扬婉转,宛如仙乐。
而群鱼漫游,宛若碎金流转于剔透,微波荡漾,把这天上的皓月也留在人间。
一碧千里链接着天壤,而群山如墨线勾勒天光渐渐隐没天际,不见袅袅炊烟,耳边却觉这静谧深处传来鸣钟轻颤。
一切如诗如画如天宫倒挂人间,赵哇一站在山坡之上,竟有些恍然。
耳边是微风萧萧,眼前是皓月满湖,一切的生灵于此刻仿佛被净化得只剩纯净可言。
柏闻晔好听的声音再次落到了他的耳畔,可他不再觉得遥远,而甚至是振动着他的心脏。
在徐徐晚风与盛大蝉鸣之间,柏闻晔并肩告诉他,欢迎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