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哇一第一次从懵懂爱意之中生出强烈的占有欲,是在高二的某一个寒冬。
在满心满意全是一个人的时候,他甚至管不上自身的泥泞,以至于捕捉到对方身影的每一个瞬间,他就找寻不到了所谓的清醒。
他甚至连所谓的爱意都不能刻画清晰,身边也没有能够让他参照的模样案例,只是别扭着珍惜着每一份相互倚靠时的温存,即便是在不那么美好的情境里。
赵恒与徐沁沁之间,令人作呕的感情悲剧让他生来就对这些亲近关系不抱希望与期盼,以至于,即使是初心萌动了无数次,赵哇一也只是堪堪挠了挠自己烧红了的耳根,磕磕绊绊地躲避着与那人的对视。
可那人仿若神明降临般的救赎恩赐,将阻挡在他身前的阴霾视而不见,一次又一次破开层层云雾将光亮倾泻于他的眼前。
怎能让他不追随,怎能让他不珍惜。
甚至连赵哇一那些微不可见的勇气,都在这份温柔的清风里愈发膨胀鼓起。
在宛若恋人般的亲昵里,他已经不愿意再过多去考虑那些世俗条件下的可能性,他只愿清楚地聆听自己的内心,而后将骨子里的那份温热破土而出,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
高二上学期临近期末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赵恒又回来要过钱,再次把徐沁沁逼疯了。
赵哇一前段时间刚刚整理好的物品与行李又再次被徐沁沁扔出了家门,堆积在紧闭房门的楼道间,零零散散地碎落一地。
因为胃疼在医务室呆了一晚上的赵哇一,回家时刚走到楼梯转角,就看到如此一番光景。
腹部刚刚逝去的剧痛尚且还留有残余,赵哇一借助栏杆撑着,连脏话都不想骂了。
他的人生似乎就是一个死循环,逃都逃不掉。
待身体里的不适缓解大半后,赵哇一再抬眼看去时,不可控地又叹了口气。
虽说早就习以为常,可看着那微微闪烁的昏暗楼道里,自己少得可怜的全身家当,正破碎不堪地附着在那片潮湿的水泥地上,心中难捱的失落再次焮天铄地。
他们的楼层很低,老小区总是紧挨着大爷大妈用绿植土壤翻新种着的一小片菜地。
不知是施肥残留溢出的刺鼻气味,还是杂物堆积掩盖不住的腐烂气息,总是惹来一群杂闹着飞舞的苍蝇。而此刻,他们正停靠在自己沾满着污渍的衣物之上,好像昭示着这一切都是被人抛弃的废物垃圾。
包括赵哇一自己。
“呵,真牛......”赵哇一自嘲一声,依靠在半人高的水泥墙旁。
身体又在发疼了,只不过,这次他们蔓延至了心口。
他长久地静默在楼梯之间,那道泛着微弱光亮的破碎灯泡将他消瘦的身影倒挂在水泥平台之上,似乎稍微挪离,就能将他破碎的灵魂,一同从那片楼台边缘坠去。
耳边是盛大的蝉鸣,混淆进水滴砸破地面的夜晚里。
大概是怕挡了上下住户的通行道,赵哇一躬身将那些东西,一个一个捡起,又一个又一个丢进了楼下的垃圾站里。
已经支离破碎的茶杯、被彻底撕毁的书本、灌满红黑墨水的双肩包,还有那些被尿液浸透,散发着恶臭的衣服。
赵哇一清点着每一项,而后面无表情地将他们一一抛弃。
这些都是不久前才新备好的器物,在上一轮的糟粕之下诞生,又在此刻覆灭。
赵哇一无奈地笑了笑,有些庆幸把书包留在了学校里。
他似乎真成了一叶浮萍,在茫然的水面上堕云雾中,即没有所谓的目的地,也没有承载任何东西的能力。
他是漫长黑夜里一束被路灯照耀的孤单身影,每一步都模糊在黑白交接之中,看不清晰。
赵哇一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是没有气馁,而是已经麻木,他不知道自己去哪,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他有些庆幸顷刻时分是一天的末尾,是日落消沉,是皓月当空,是一切消沉静寂,是只由远处闪烁的灯火与晚风来倾诉只言片语。
黑夜带来的或许不仅仅是寂寞,他也在一定程度上成了遮掩污浊的完美屏障。
只要将那些光亮稍稍偏离,就能彻底将身影磨灭进空旷的背景板里,就连连绵广阔的群山也能一同抹去。
赵哇一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饥肠辘辘失了力气,他才瘫坐在一盏路灯下。
他累了,他的生命,好像也累了。
洁白碎粒于苍茫的黑色幕帘里川流不息,光倾泻而下之时被刻画成了一道道细长的金丝,勾勒着那些柔软寒酥作为枝梢扬起的棉絮。
身下厚积着的白雪随着时间流逝又轻轻附着了一层,赵哇一裹紧了自己厚重的棉衣,任凭身下被温度融化的雪水侵蚀进布料里,也没有再移动的力气。
在这个浑噩的世界里,他不是没想过逃离。
可当乱箭攒心席卷全身之时,他又分外清醒。
所以要是再混沌一点,再恍惚一些就好了,等寒意彻底将他的白骨啃食殆尽,在昏眩失神的病态里沉沦,就可以不再清醒,彻底离去。
那个时候,他就无法悬挂在断桥边倾听赵恒那子虚乌有的证词,无法在深海里窒息的前一秒,被打捞起去观看徐沁沁那惺惺作态的诓骗与遮掩。
明明离开就好了,离开就能不再成为腐烂生活里奄奄一息的白蛆,不用再自我消磨也不用再苟活挣扎。
这个世界明明没有任何的爱,却依旧要拖拽着他从黄泉尽头返回人间,充当他们巧伪趋利的虐待工具。
好冷,好冷......刺骨的寒意似乎彻底浸透了全身,赵哇一急促的喘息于冷气之中化作了无数崩腾的白色雾气。
朦胧之中,他似乎瞧见了从彼岸远渡而来的使者,如他梦中反复上演的那般,用浑浊的沙哑嗓音,下达他可以逃离的通行令。
可是,下一秒,幻想之中的冰冷话语并未落到耳边,替而代之的,是一整片如烈火熊熊灼烧般的暖意。
“赵哇一!醒醒!赵哇一!”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