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哇一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自己会在雪地里被柏闻晔捡到。
更不会想到如今他正与对方窝在一个被子里。
柏闻晔家的床确实很大,且这是赵哇一第一次睡乳胶床垫,他躺上去的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要塌陷下去。
而习惯于硬床板的他,下意识蹦起身来,有些微怔地看着柏闻晔。
果不其然惹得柏闻晔又抖着肩膀笑了许久。
柏闻晔天生生得好看,混血儿的身份让他眉骨间本就有一种称得上是妩媚的异域风情,可他似乎总是那般浅浅的笑着,以至于那份俊美之中,总带着一份具有压迫力的清冷之感。
赵哇一曾对此冠以神圣尤物必然疏远且不可侵犯。
可如今见到对方开怀,见那双俘获人心的眸子里溢出真诚的喜悦之时,赵哇一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深处的一声震耳的轰鸣。
即使再愚笨再迟钝,他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当然,这种清醒明白甚至来得比他想象中要更早。
如果要逼问他自己,他承认,一切都始于一见钟情。
在网吧里回身的匆匆一撇,似乎就奠定了他的目光,再往后的无数时日,终会落在这人的身上。
赵哇一起初只觉得失态,觉得诧异,甚至开始腹诽起人生来就是视觉动物的道理。但是逐渐地,他发现事情开始往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展。
无论是周一升旗演讲、优秀学生汇报,还是年级前十学习心得分享会,只要有柏闻晔的身影出现,赵哇一就根本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
甚至在他意识到并逼迫自己转移注意力的几秒钟后,无形的丝线又再次定格到了那里。
哪怕是柏闻晔在校园里一闪而过的身影。
无意识的注意,让赵哇一即使没有刻意调查过,却也能对对方生活中的常规路径烂熟于心。以至于在经过某些熟悉的转角时,他都会下意识感到心悸。
后来处处和那人争锋相对,明明都是不愉快的插曲,可是赵哇一就是想要从中获取得更多一些与那人相处的时日。
他开始故意在一群人当中同柏闻晔呛声,故意使着各种各样的逃跑把戏。这些全都是不由自主的举动,却又不符合他人生轨迹的常理。
即使他自己不敢承认,可身体的最先反应永远是最直白最坦诚的。
掌心附上胸口处时,那股剧烈跳动好似要突破这层皮囊,赵哇一在黑暗中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猛地蜷缩进了柔软的蚕丝被里。
良久,月色透过窗帘的罅隙,将碧蓝色的清浅光丝,柔软地铺洒在床沿的一角。
身旁传来了轻微的呼吸声儿,顺着单薄的外衣起起伏伏。
赵哇一在浓浓的夜色之中悄悄睁开眼睛,看着对方安静又乖巧的睡眼,不禁用目光开始勾勒起对方的轮廓痕迹。
那片浅蓝的湖泊此刻被眼皮遮掩而起,但落下的细长睫毛,顺着空气中浅浮而起的透明光影,在微小气流之中缓缓摆动。
“柏闻晔?你睡着了吗?”他轻声细语地在耳畔呼唤,确保那人真的进入梦乡之后,终是将头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深呼吸了一口气。
而后思忖半分,忍不住,又朝着那片暖源,稍稍移了移。
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眷恋这份怀抱的温度的呢。
赵哇一浅浅地笑了笑。
或许是在山谷间被迫袒露内心之时,又或许是被晚风灌成了微醺,赵哇一回答不出精确的答案。
他只知道,柏闻晔对他给予的温良是他整个世界里,耗尽运气才寻来的和璧隋珠。
若不是今时今日将自己的所有过往全盘托出,柏闻晔似乎都没有办法从任何地方收集到关于赵哇一的消息,更无从探寻他消沉背后弥留的疼痛回忆。
赵恒最会做表面功夫,这一切的一切,早就被他缝缝补补拼凑出了一扇密不透风的门。
可是,在赵哇一与柏闻晔最先认识的一段时间里,这人就像是生来就拥有洞察他人的能力。
赵哇一既没有流泪也没有泄露出其他过激情绪,更没有将这些破烂的恶心生活当做自我可怜的说辞,但那人就这样轻飘飘地牵着他的手,走过了一整片山川旷野。
柏闻晔好像知道赵哇一的不幸,知道赵哇一深处渴望逃离又犹犹豫豫的境地。
所以在那个日暮沉沉的时间罅隙,将那些于天地之间潜藏的万般绿盈当做一副抚慰的镜子,告诉赵哇一这些复苏而起的勃勃生机也能是他自己。
“你为什么跟神仙一样呢?”
赵哇一的话很轻,几乎全是用气息在吐字,即使藏在黑夜里,似乎也模模糊糊得挺不清晰。可他的眸子里亮的可怕,是他从未有过的清明与星光熠熠。
因为此刻,他的目光所致,全然只是那一人而已。
赵哇一觉得自己有些无药可救了。
他又开始思考起了其他被自己忽视掉的记忆。一些如今自己窥探审视起自己来,都觉得十分尴尬难言的拙劣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