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用着荒唐的游戏,维系着各自潜藏着的心绪。
但其实在答应李佳怡的第二天,在对着无数闪光灯摆着公式照里被安排好的姿势的时候,他后悔了。
无数刺眼的白光打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自己仿佛成了被世界搁置在圆台上反复观察与探究的商品,而心底那些脆弱不堪见不得光亮的污浊,似乎也在这些几乎要透进身体里的光亮里,彻底被挖出,而后在一阵唏嘘里被反复鞭尸批判。
这种极强的违约情绪,与此同时牵连而起的,是良心弥漫开来的愧疚情绪。
他隔着摄像机,看向站在幕后的李佳怡,想要开口的声音,又倏然哑掉了。
“我知道的,她在赌,赌这段时间我会不会爱上她,”赵哇一的神色暗了暗,望向柏闻晔时,那份压抑许久的苦楚似乎又冒出了头,“可是我也在赌,赌我自己能够放下你。”
“所以你赌赢了么?”柏闻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彼时,赵哇一晃了晃他们十指相扣的手,轻声回了句。
“我输了。”
“输得一塌糊涂。”
不久后,AWG和兄弟战队打生死局的时候输了,制定惩罚的时候,鉴于队内已经起哄李佳怡和赵哇一许久,他们就给赵哇一专门制定了一个惩罚,而内容就是要把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纹在身上。
由于同自己多少也沾点关系,赵哇一去纹身店的时候,李佳怡主动提出了自己要陪同。
纹身师问赵哇一要什么图案时,他迟迟说不出答案。
“我直播,开摄像头的时候多少会拍到,更不用说我们还有线下活动了。”
“我不能纹你的名字,毕竟都是公开在网上的,若是你偶然看到了,你会怎么想,那个时候的我,只知道你讨厌我。”赵哇一苦笑了一声。
“可是我不想你更讨厌我了,你已经被我吓跑了。”
大概是明白赵哇一的苦衷,也不愿看他呆坐在门口纠结一天,李佳怡直接同对方提议,纹上她的名字。
“反正都起哄成这个样子了,这本来就是他们想看的,反正你也借此机会忘掉那个人吧。”这是李佳怡当时说的话。
是浮于表面的浅层证明,既能具象化地呈现,而又看不出任何深层次内涵与情绪。
且字迹背后隐藏着的真心,大抵可以就此一直沉寂下去。
赵哇一又给自己说了一个,能够放下柏闻晔的谎话。
图斯亓看到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好几倍,他一向是起哄闹着玩的,并不认为赵哇一真的喜欢经理,可至此之后,他便也看得不太清晰。
而李佳怡则是对他说,有了纹身作为遮掩,他们的游戏,应当是会更方便进展的。
好像正是因为这个插曲,他们口头的打赌终于执行成了现实。
赵哇一自认不是一个足够浪漫的人,但他在学着爱人这件事情上,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真诚。
李佳怡告诉他,学会爱人的其中一点,是要学会呵护。
呵护那个人,也呵护彼此之前的情谊,就像对方曾经照顾他的那样。
于是乎,赵哇一变了。
他开始不再维持一心窝在训练室里的努力人设,而是在合理的时间规划下开始所谓的“劳逸结合”。
他会留出训练之后的空余时间,陪佳怡一起看剧吃饭,他会记住每一个特殊的日子,为她准备自己精心制作的礼物,他还会顶着云野市逼近四十的高温,排将近三个小时的队伍,为她购回她最喜欢的甜品。
后来图斯亓谈到这段日子,也只是笑着说,赵哇一在喜欢女孩子这件事情上,像极了一个极其笨拙的小孩,在空白的卷子上填上了他所有的答案,即使他根本连题目都看不明白。
旁人都以为赵哇一在追求李佳怡,起哄着让李佳怡答应的时候。
李佳怡只能淡淡地笑了笑。
赵哇一不全是自己参悟,李佳怡也教了他许多,每每他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大半的时候,李佳怡都会告诉他,还不够。
可若要说他的“学会爱人”不够打动人,可他自发的努力似乎又超乎预料。
李佳怡依旧记得,某年元旦,她因为在谈战队的商务合作而不能和家人一起过年,赵哇一跑遍了云野市的所有街头,买了最大的烟火在她透过窗子看得见的海边绽放。
璀璨闪烁的点点荧光透过那道白净的玻璃,她似乎有一瞬,觉得那片夜幕侵染了自己的眸子,所以承接下了无数的彩色泪滴。
可赵哇一越是这么努力,她越能知道那人在赵哇一心里的份量。
还有一些,是她游戏初始未曾预想到的。
李佳怡身体每月抱恙的时候,赵哇一总总和战队老板请假,忙上忙下事无巨细地照顾,大到学着烹煮女性特殊时期的滋补汤药,小到照顾佳怡的生活起居和购买所需物品。
一开始赵哇一还会有些不好意思,到后来越发越将这些成为他的日常习惯。
战队每月发下来的经费,除去打回给家里的,剩下的赵哇一也都花在李佳怡身上了,留给自己的所剩无几,战队里喊着出去聚餐AA他都嫌花钱多。
对方似乎真的在这场游戏里,努力完成每一项课题。
但承受的爱与温柔越多,李佳怡就越来越发现自己,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小机灵,都被这些真诚化作了一场又一场名为痛苦的雨。
她最初,渴望能在这些哄骗着的荒诞游戏中,收获自己奢望已久的爱意。
即使是以另一个人的存在来作为幌子,但那些细数不清的呵护与关怀是能够切真落在自己的皮肤肌理上的,哪怕她深知这些都是虚假的。
但只要感受到了,得到了,就是真的。
可是真正看见了对方爱人的模样,她才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已在一片透不过气的谎言里沉沦,她为自己编织的美梦真诚美好,宛若神的恩赐。
可当大梦初醒时,那些无法割舍的情谊足足让自己五马分尸。
她说赵哇一在自我折磨,可自己又何曾不是。
赵哇一仍记得洗纹身那天,激光打在皮肤上的时候有一种剧烈的灼烧感,像是用燃烧着炭火的绣花针一点一点搔刮着皮肤纹理,又随着火焰摇曳的程度又一点一点往更深程度扎去,将血管挑出血肉那般。
可任凭那些刀割般的痛楚在手臂蔓延,而后又眼睁睁看着一道又一道外翻的红色血肉将原本的刺青一点一点覆盖,他都不觉得疼。
“可能恐慌更多一些吧,因为要去见你了。”赵哇一想起当时的自己,不禁笑了笑。
后来,赵哇一与佳怡分开于三年前的某个雪夜,这是必然的结局,走到尽头时,他甚至有些如释重负。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游戏的结尾既不是因为赵哇一学会了爱人,也不是李佳怡放弃了爱他。
而是一张与退役证明一起散落在工作台上的病例报告。
离开战队的那天,他看清楚了李佳怡的眼神里,有一种不可置信的痛苦。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深究那是心疼还是别的情绪,因为他的人生似乎也走到了尽头,再去丈量也没有任何意义。
李佳怡哭着说原来你一直是逼迫着自己来完成这场游戏,女孩的聪慧与善良让她陷入了自责与委屈。
赵哇一否定了她的话,而后安慰式的举了举自己的手臂。
那个所谓的证明依旧存在,在他本就白皙的胳膊上刺眼得生疼。
赵哇一走之前对她说了谢谢,不知道是因为职位的缘故,还是因为对方当真教会了他学会爱人。
李佳怡不知道,她只能透过泪眼婆娑的模糊视线,看到那人走进了无边无际的漫天白雪里。
“你当时骗过自己了吗?”柏闻晔揉了揉怀里人的脑袋。
“或许吧。”
很长一段时间,他应该是骗过了自己,可想起那人时,他又分明知道自己是在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