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响把书包放进车后座,对前座司机说了声好,回过头对她轻柔地笑了一下:
“对啊,我不懂。”
“……万一不是呢?”
不是的话他要怎么办呢?
唯独这件事他不敢冒险,可也唯独走向明池的每一步都满载风险。
在许响近十八年的人生里,一切都是触手可及,可偏偏明池已经离他这么近,他却没有伸出手的勇气。
能怎么办呢?
夜晚的霓虹穿过车窗,打在他的眉骨,照亮了这个英俊少年眼底的挣扎和爱欲。
许响不是在某一天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明池的感情,他一直能清醒地观测到自己为明池的心动。
明池怎么长都是他喜欢的样子,说什么话都是可爱,做什么事都是好。
喜欢在心房里扎根,就能很快随心搏被输送到全身每一滴血液里,没有外力能阻却,连身体的主人也不能阻止。
他的一半是依旧待明池如兄如父,而另一半在爱河里沉浮。
一半一半,加起来仍是没有出路。
*
明池睡前到厨房热牛奶喝,把盒装鲜奶倒进杯子里,打开了微波炉,没料旁边突然横出一只手抢走了他手里东西。
他惊讶地转过头,发现是书房里画了一晚上建筑图的明纯狮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头发用一支铅笔盘着,抢了他的牛奶往小奶锅里倒。
“果然抓到你,”她打开火,“姐姐今天给你弄点好的,补补。”
果然是真的很补,半小时后明池捧着一海碗的牛奶桃胶燕窝慢吞吞地喝,边喝边在心里默念不能浪费不能浪费,十分钟下去也没喝完半碗——因为里面放了三大把核桃仁杏仁,不得不多嚼嚼才能咽得下。
睡前喝牛奶是明池在许响家时由他监督才养成的习惯。
明池十四岁时开始抽条,半年里长得飞快,许家爸妈天天盯着他吃饭,好像也补不上他迅速吸收的营养,每顿鱼肉都不少,仍然瘦得胳膊上捏不起一把肉。
大人们不知道瘦不是明池的青春期来临时最大的副作用,更难熬的是他突然加速的生长进度引发了强烈且频繁的生长痛,在许多个深夜都折磨得他熬不住地偷偷哭。
明池觉得自己吃到了长大的苦,腿骨常常疼得像被人围殴过,有时甚至会忍不住用额头去撞墙,作为大人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哭。
他疼了一个月,才被许响在某天夜里给他掖被子时抓了包。许响听见抽泣声,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明池羞窘不愿意说,许响表面上镇定,心里却急得想把这么晚才来看明池的自己打一顿。
那天坐在明池旁边给他揉腿的半个晚上,许响一路翻了五六个搜索引擎和问答平台。从没为哪个问题这么费心过,第二天才从认识的医生伯伯那里知道生长痛不是病,不能治,除了多补营养,就只能忍着。
许响的喂崽计划就此成型,明池从此很长一段时间吃不着零食甜点。就那么点胃容量,好像每一小块都全给他哥哥拿去精打细算了,一天能喝几杯奶、咽几个鸡蛋,许响比他自己更清楚,一天三大顿两小顿的,把明池补得看见课桌里的小零食就想跑。
这小孩儿在许响手里就这么精心地在养,他少半两体重许响都要皱眉头,等明池上了初三,被回申城读大学的明纯狮接回家里去,却没到两个月就弄出胃病来。
明池长这么大都不知道许响是会发脾气的,他捂着胃蜷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着哥哥指着匆匆赶回家的姐姐,说话时脖颈上都贲出青筋:“你们把他接回家,就这么照顾他?那不如干脆让他改姓许了,让明明当我弟弟住我家,我还不用每天打视频才能盯住他吃饭!”
明纯狮那时的脸色臭得要死,一路跑进来都累得直喘气了,还不能对着小弟弟骂大的那个,只好让许响当了二十分钟的爹。
现在想想还是来气,如今一口一个明姐,当初把她当儿子骂的劲去哪了?
……虽说她那时的确是做得不对吧。
她在餐厅暖色的灯光下看着弟弟圆圆的发顶,被他用身上暖呼呼的香味把心里的不爽抚平了,看得心痒,伸手揉了揉他的短发。
明池这个年纪是最讨厌被长辈当小孩儿看的,揉脑袋揉后脖颈的动作放在他同龄男生身上都能把他们点爆炸,但是明池从来不那样。
明池从小就非常黏姐姐,爸妈的话不听也会听姐姐的,家里没人舍得使唤他做事,但明池从小就是蹬着小短腿给明纯狮拿小饼干扔垃圾都很积极。
明纯狮忽然想起明池第一次吃自己做的东西时的场景。
那时她也还在上小学,起床后家政阿姨还没来,没有现成的早餐,饿得等不住了,就自己下了厨。
她也没半点家务常识,把橄榄油往沾了水的热锅里一倒,立刻噼里啪啦地炸起一片油星,“刺啦”的响声把自己吓得忍不住一声尖叫。
明池才刚比灶台高半截小脑袋,本来被嫌他太吵太粘人的姐姐勒令待在厨房外,听见姐姐的声音就小炸弹一样冲进厨房,把明纯狮挡在自己后面:“姐姐快跑呀!”
后来她总算勉勉强强煎出两个焦掉一半的蛋,自己都觉得难以入口,自暴自弃地放下筷子点外卖了,明池却乖乖把一整个都吃完。
等阿姨来,听了,逗明池:“姐姐做的饭好不好吃啊?”
明池仰着头回她:“好吃。就是有一点点难吃。”
小孩子讲话总是很认真,明池说“一点点”的时候,两根短短嫩嫩的手指比出一条缝的距离:只有很少很少一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