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岚时削着铅笔,他有时候也发现了自己有强迫症,他取下一整片不曾断开的屑,露出笑容,心满意足地继续落笔。
矮矮的居民自建房一幢挨着一幢,小路就在家门前,路过的人说话声维持着渐近又渐远的起落,潮水似的向他扑来,又潮水似的离他远去。
有人在问着什么:“诶,小朋友,你走丢了吗?”
这话他快有条件反射了,抬头一看,那四处流浪般的小孩子果然又在附近。
他好几天前就看见这小孩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谁都记得住。只是他一次都没看见这孩子的正脸,居然已经对着身形就能认出人来了。
那问话的人是他们家附近闻名的老好人曹阿姨,温岚时心里想着,看来这孩子今天是要流浪结束了。
曹阿姨膝下两儿一女,对小孩子最是喜欢,也经常和小孩子没有隔阂,乐乐呵呵就凑进了小人儿堆里聊天。
一般来说,大人强行插入小孩的对话,都只会说些“你好好读书就行了”的扫兴话,曹阿姨居然能让最桀骜不驯的张家老三也低头,叫附近的孩子都颇为惊诧。
曹阿姨手里攥着一块糖,递给那衣着打扮都乱七八糟的小孩,还摸了摸他的头发:“小朋友,这是怎么啦?”
她最是知道小孩爱吃什么的,身上带的糖都是他们之间最近风靡的那款。
温岚时支着下巴看,只等那小孩软了态度,乖乖跟着人走去。
曹阿姨手上也拨开他额前发丝,大约是想跟人对视,更有诚意。
不料那小孩原本因为低着头,头发遮了大半的眼睛露出来后,是一片空无的死寂。
温岚时还是第一次见那样的神情,还因为那孩子眼珠是浅灰,他隔了一段距离都能分辨出颜色异于常人。
灰色没什么活人气,那孩子也完全不转眼珠子,像让太阳晒了也不会眨眼似的。
他根本没有看曹阿姨,一丝给她的动作都没有,直愣愣地继续走。
一个大人一个孩子,都看不清他在想什么。唯一能看清的是他那张脸,清瘦得可怖,即使这样也抹不去的精致感突出至极。
简直非人。
温岚时唯一的想法只有这几个字,他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自带一层不在同一世界的隔阂,看不透也想不通。
幸好今天邬泉没有突发奇想来找他玩儿,要不然能拿他这会儿的疑惑和好奇笑话他一辈子。
不过也的确笑话了他很久,他毕竟是栽在这个人身上了好些年,邬泉见了他就说他被这邪门得很的人下蛊了。
大约是下蛊了,他重复着这句话,心里的语气淡淡的。后来他自己制造着跟这人的相遇,才有了白藏口中的“超市里的初次相遇”。
那些混乱的记忆跳跃着,又一寸寸崩塌成最初纯白色的模样,他又看见了自己虚虚抱着的怀中,空无一物。
温岚时睁开了眼,在椅子旁边上拿来了手机,才买不久,上面干净得很。好几天完全没有任何信号的手机,这会儿有了些微弱的信号,他低头发了条消息。
快要十点,离杨荣说的船靠岸要不了多久了。家里不是沿海城市,这船停靠的地方自然也不会是家,但他暂时不会回家。
温岚时放下手机,被那独属于金属撞击的、极重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缓慢地眨眨眼,才发觉自己烦躁得要命。
几天前,砂辰说了一串莫名其妙的东西。又是他不想跑步了,又是怕自己生气之类的。
虽说看起来没什么破绽,好像只是在日常发疯胡言乱语,但他一个专门研究心理的人还看不出来这沙漏也在急躁,就可以持证光荣下岗了。
他旁敲侧击地问着,出了什么事。不料直接被砂辰打包送到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他跑了好几处港口,终于问到了一艘目的地相同的船。
折腾了一番,又是光听人说这不是搭载游客的船,又是联系杨荣的,好不容易搭乘上来,还见了一串儿面色虚弱的船员。
一听杨荣讲述前因后果,他便明白了,大约是跟时间漏洞有关的。
只是这样大的错乱,居然没有人来纠正。这与白藏的不告而别、砂辰的异样联系起来,足够他凑出一个真相。
那群人有大动作了。
但他什么都帮不上。温岚时面色不虞,站在窗口前,眺望了许久的海面。
海面澄澈、宽阔,一望无际。波涛一阵一阵,一股推着一股,肩靠着肩背抵着背似的,将声音送往不知名的远方。
他调整好了表情,也收拾好了身上属于猫的异样,慢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