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角落处的路灯下,是两三个铺了小垫子的纸箱,一只白色的小土狗正窝在里面。
小白应该是一楼爷爷家的,只不过平时都散养在外面。第一次注意到它时,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打的,毛发染红了一大片,脏兮兮的,蜷缩着小小的身体,躺在地上时不时动两下,告诉路过的人类,自己还活着。
两个半大孩子,既不会给动物治病,也没那个时间和金钱带它去宠物医院。就算有,沈语秋连刚死的好像只是在睡觉的小鸡都怕,更别提带着满身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断气的它花上起码两三个小时去找宠物医院了。看它脖子上有项圈,想必是家养的,会有人来管,便匆匆走了,只是心里总还惦记着。
过了好一段时间,小白才又出现在小区里,状态看起来不错,就是后脚有点坡。
小白很幸运,不仅没被端上餐桌,还活下来了。
那时,沈闻枫玩笑着说,小白是个幸运小狗,看到小白也能沾上好运的。
不怎么灵验,但信一下也没什么。
“小白睡觉了,明天再看小白吧。”沈闻枫挤过去,伸手要关窗户,“咳嗽刚好的差不多,一会儿又着凉了。”
沈语秋坐回椅子上,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语气逗得又开始想笑:“你怎么跟哄小屁孩似的。”
绕过椅子,拿起吹风机,沈闻枫才回了一句:“你不就是小屁孩吗?”
随后立马按下开关,用机器的噪音堵住反驳的话。
面对哥哥的幼稚行为,沈语秋拿起手机,点开备忘录,敲敲点点几下,然后举给自己的专属Tony看。
沈闻枫调低了温度吹着拿在手上的发梢,再弯下腰去看手机屏幕,上面只有一行字。
“那哥哥也是小屁孩。”
沈语秋选择一起幼稚。
“小屁孩也是你哥哥。”沈闻枫趴在弟弟耳边回应,决定幼稚到底。
可能是没话可回了,也可能只是觉得这场幼稚鬼争论实在是太傻,沈语秋无声地认了输,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任由已经被吹散的发丝在自己脸上乱扫。
他的头发细,又比普通男生留得长点,吹干后要梳一下,沈闻枫收了吹风机,回到刚刚的位置,十指贴着头皮插进沈语秋的发丝间,慢慢向下顺,遇到顺不下去的地方就停下,两只手捏着头发拉开,不会拽到头皮。差不多顺了之后,再拿梳子梳,同样的,遇到梳不动的地方就停下,用手弄开。
其实直接用梳子拽一下也都能梳开,还比这样快得多,但现在又没有飞机火车早自习要赶。
拢着拢着,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沈语秋投过去个疑惑的眼神。
“想到之前他也说要帮你吹头发,但是被拒绝了,就很开心。”沈闻枫解释着。
不知道是不是被亲那一下,还没缓过来,他今天兴致格外得高,心情格外得好。
好到说出口的话几乎不受控制。
“其它也有很多啊,小秋拒绝他但是答应我的事,甚至愿意和我做恋人。”
“我好高兴,对于小秋来说果然还是我更重要对吧。”
“他应该要好奇小秋怎么比以前还粘人了吧,毕竟他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
他还在说着什么,但沈语秋听不到了。
一瞬间,沈语秋理解了乐极生悲是什么感受,理解了什么叫如坠冰窟。
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就像线索全部摆在眼前,但丧失了思考能力,拼不到一起。
他知道另一个自己的存在,这个之前试探过。
他知道平时都发生了什么,这个是肯定的。
他知道另一个自己的记忆不全。
他好像……很了解另一个自己?
他好像……知道另一个自己会忘记什么?
等等,为什么他不应该知道。
好像忽略了什么。
忘记……忘记……
陷进皮肤的指甲。撕心裂肺的喊叫。独自一人的夜晚。
身体仿佛也随着记忆回到那天的争吵,喉咙间的不适让他忍不住咳出声。
对了,既然知道的话,那为什么?
咳声带回了一人忽略的记忆,也带回了另一人的理智。
理智回笼的第一件事不是解释,不是遮掩,而是绕到椅子的另一边,握住那双冰凉的手。
就只是这么半跪着,握着手,眼神不接触,谁也不开口。
都在等,一个在等着质问,一个在等着解释。
终究是没有答案的人先撑不下去,再次默默认了输。
“为什么?”沈语秋的声音异常的平静,只是稍微有点哑,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不知道是在忍着咳嗽,还是堵着气不舒服。
“你知道他会忘,会拦下我,对吧。”手指下意识的用力,又在感觉不到疼痛,想起来现在抓的不是自己时,立马卸了劲。
“那为什么要答应我。”为什么要在我不能理智地思考时,给我一个虚假的希望。
几秒的沉默,大概是回答的人在组织语言,但提问的人不想听了:“我也像小白一样吗?”
“总有人会管他的,所以放在那里就好了,反正难不难受,是死是活,都和自己没关系。”
不能再说了。
沈语秋的大脑发出着警告,不能再说了,快闭嘴。可声带不受控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平静的?嘶哑的?还是带着哭腔博同情的?
“我对哥哥来说,就只是从没注意过的路边小狗吗。”
谁会拼了命地保护从没注意过的路边小狗。
多久之前的事了,较什么真。
现在也搬出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
“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对不起、对不起。”
两股完全对立的声音矛盾着,争吵着,冲击着。撞得他分不清对错,找不到逻辑,只是知道自己说了错话,只能一遍遍的道歉。
“不想了,睡觉吧,好吗?”
熟悉的声音轻轻拂过耳畔,无论何时都是令人安心的。
那就循着它去做吧。
什么也不想,回归到黑暗里。
睡一觉就好了。
梦里什么都没有。
沈闻枫躺在熟睡的弟弟身旁,怕吵醒他,只敢轻轻抚摸着他落在枕头上的发丝。
“你会更喜欢那个什么都不记得的我吗?”他用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问,“只要你永远不离开我,想要什么样的我都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