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得到认可,也没被否定。对方只是说:“睡觉吧。”
仨小崽子不知道头天晚上玩到几点,戴了半日乌云遮面的太阳都踏上下班路,客厅里才有了动静。那动静直奔厕所,看来这“早起的鸟儿”还是个尿憋的。
憋起来的鸟儿解决完膀胱的警告,十分自在地随手翻了点东西解决肚子里另一个器官的警告。吃饱喝足的没毛鸟不用老大爷带去公园,自己在客厅遛了八圈,絮絮叨叨跟空气聊了两轮,楼上两扇房门仍旧关得严丝合缝,静得好像一夜间这偌大的别墅就还剩他一个人。窗外阴沉沉的,很不合时宜地,江殊彦想起来第一天晚上奚流故意吓他的话,又想起来前些天他姐给他讲的鬼故事。
如果你一觉醒来,发现同住的人都不见了,千万不要踏出大门。你很可能已经落入了鬼怪的陷阱,外面看似寻常的一切都是编织出的幻象,它就在门口蹲守着,等着你主动打开门,离开人世间对生者最后的庇护。届时,它便会将你的皮肉撕扯开,吞噬掉灵魂,寄居其中,接上骨,缝上皮,代替你回到人间,以便寻找下一个猎物。
江殊彦确信,自己是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但不信不等于不怕。
他想上楼去敲一敲房门,看看其他人到底是还睡着,又或者是出门了。
没错,不在的话也只是出门了而已,四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可是出门为什么不喊自己一起。
唯物主义和封建迷信还没争出个所以然,腿先走上了二楼。走到第一扇房门前,江殊彦站定犹豫了三五秒,又走向第三扇房门,依旧是站定犹豫了三五秒,随即抬脚往回。靠在两间屋子中间隔的衣帽间门上,颅内开启了新一轮斗争。
敲枕槐安的房门是绝对不行的,他江殊彦是个年满十六周岁智商正常的青少年,两位哥哥就差当他们面亲一个了,到底是什么关系连福福都能看出来。可让他敲沈语秋的房门吧,他这同桌成天熬大夜跟玩似的,虽说有他哥看着应该不至于睁眼到天亮,可万一人还没醒,沈语秋那个脾气,会不会冲出来揍他啊。
也不好说他到底是怕还是不怕,刚才那波对鬼的怕劲儿都快散了,他人还往返于两门一线,纠结到底敲哪边。
就在某人即将在住宅内遛出个一千米之际,鼓膜终于捕捉到了来自门的响动,可这响动不来自于他纠结要不要敲的任何一扇,而是来自楼下,故事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入户大门。
原来是出去了啊。
江殊彦想着,鬼故事的余威像看不见的藤蔓,缠在腿脚上不叫他过去,只得探出上半身,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客厅仍是空空荡荡,云似乎又厚了不少,穿过玻璃的光线比先前还要稀薄,显得那人造光源分外耀眼,刚刚传出声响的门却是关着的。
“咔哒”,大门似是开了条缝,像是没关严被风吹开的一样,没有任何其他动静。正当江殊彦想开口唤人,一声惊雷从发顶贯彻到脚底,将他钉在原地。
“沈、沈语秋?”
雷响把话痨炸成了结巴,心里打着颤摸到楼梯口,这边更方便看到大门。
江殊彦双手扒在栏杆上,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去,门还是只开着一条缝,没人进来,也没有声音进来。
人声没有,雨声也没有。再看窗外,虽然阴,但确实没有雨丝。
“槐安哥?小鱼哥?沈闻枫?……没事没事,现代社会科学主义唯物主义,鬼怪什么的都是虚构,都是假的,不存在的不存在的不存在的。”喊人没得到回应,江殊彦降低了音量试图给自己压压惊,洗脑似的嘀咕一通,末了还向门口喊了一句,“我我我、我下来了啊?我去门口接你们?”
第一级台阶还未迈下,眼前骤然一暗,他几乎是下意识抬头向大门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道门已经完全敞开了。
除去自己,门内,门外,皆是空无一人。
江殊彦站在楼梯口,背后好似有什么散着冷气的东西在靠近他,可他不敢跑,也不敢回头。直到那东西附上他脖颈。
那是一只不带体温的,人类的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后的“鬼”挺贴心,可能是怕他从楼梯上滚下去摔破相不好缝,还拽了他一把。不过,有近有远也就算了,这群“鬼”笑得是不是太开心了点,而且声音越听越耳熟,尤其是身后这个……
“沈语秋!”
身后少年笑得脸颊都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粉,方才还被吓得瑟瑟发抖的“被拖入陷阱的生者”,这会儿便向着“鬼怪”张开双臂,好似饿虎扑食,只是恶虎才扑了半秒,就成了病猫,挠“鬼”的痒痒肉。
“小鬼”被他按在地上挠痒痒,自己挣不开就喊哥哥,亲哥还没出手,还在楼下没飘上来的“大鬼”先搅和进来,鬼嘴里吐不出人话:“怎么欺负小孩呢你?”
“我俩一样大!硬要比小孩也是我!”江殊彦扭头冲楼下喊,喊完便从沈语秋身上下来不再锢着他。
一是闹得差不多该收了,二是不用想也知道主犯绝对是楼下那个,至于三嘛,不得不承认,沈语秋个子小,偏偏还生了张娃娃脸,虽然他自己也不高,长相要分的话也属于可爱那一挂的,但让奚流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欺负小孩的错觉。
窗外已经泼起了雨,奚流和枕槐安带了饭回来,江殊彦不久前刚吃过,一个人坐在旁边,怎么都想不明白:“你们怎么做到的?”
奚流像是早等着他这句话,立马来了兴致:“来吧,请提出你的疑问。”
江殊彦从头到尾捋了一遍,选了一个自认为顺序最靠前的问题来开头:“为啥突然要吓我啊?”
奚流:“因为你的好同桌说,觉得你应该醒了,可是太安静很不正常,扒门缝一看,你一个人在走廊上溜达,也不说话,脚步还放得贼轻,鬼鬼祟祟地不知道想干嘛。”
“那雷呢?”江殊彦不知道装鬼吓他的其中一个是位资深怕鬼人士,几句形容就能猜中他当时的心思,不过他也没那么想知道什么原因不原因的,紧接着问下一个,“刚转门锁就打雷,你又不是雷公。”
“我不是雷公,但我看得见打闪。”奚流伸出两根手指,指指自己双眼,“就猜你注意不到,我俩在门口站了一刻钟呢!不过也亏了这声雷不仅响了还响得够慢,要不别说你来不来得及看,我门都不一定打得开。汲取教训,下次改进。”
“那灯呢?”江殊彦问。
“拉闸啊。”奚流指指旁边,再指指自己,最后指指对面,“小树拉闸,我推门,你的好同桌再静悄悄地出现在你身后。”
被指到的沈语秋举起没拿筷子的手晃晃:“我特地把手伸空调风口吹了半天呢!”
你还骄傲上了!
江殊彦想象着自己瞪了他一眼,视线左移看向他哥,眼里好像闪起了星星特效。
唯一没有参与这件事的大好人啊!
然而,当天夜里,在江殊彦因怕鬼抱着铺盖卷求收留时,这位大好人抢在他那“坏心眼”的弟弟回应前,便面带笑容将门轻轻盖在了江殊彦眼前,干脆,果断,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