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流第一次见到枕槐安,是在入学报到的广场上,对方一个人拖着行李,往宿舍楼的方向走。能一眼在茫茫人海中看见一个人,到不是枕槐安穿得有多显眼,主要是那张脸长得实在是太对奚流的胃口了,就是刘海有点长,看不太清眼睛。
听见乐了了喊自己,回过神来之后,奚流突然觉得,他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在大马路上找陌生人要微信了,他现在也想。但是想归想,他也就是想想。
他家就在本地,开车过来几十分钟的事儿,乐了了干脆不管用不用得上,看见什么带什么,整整塞了两个行李箱一个旅行包,外加一个电脑包一个双肩包一个挎包。然后得到了宿管大爷的一句:“男生宿舍姐姐不能进,妈妈也不行。”
小妈的关爱瞬间有了重量,奚流一个人,身上前后左右挂着四个包,手上还得拖着两个行李箱,一阶一阶往六楼爬的时候,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不是个女的。不过等他打开宿舍门,立马就不痛恨了。
一天之内不可能遇到两个完美长在他审美点上的人,所以现在门口这个正在擦柜子的就是刚才那个小帅哥。
枕槐安的床位正对着门口,还是门开的那边,瞥见奚流站在门口不动以为是自己挡路,小声说了句抱歉,往里挪了挪。
此时奚流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我靠,声音也这么好听?
寝室一共四个人,奚流的床位靠窗,和枕槐安是斜对角,另外两人还没来,他东西往屋子里侧一堆,也碍不着枕槐安。空出手第一件事就是找人家要微信,说是要建个宿舍群。
枕槐安轻轻嗯了一声,扫了码发了好友申请就继续干自己的活。
薰风初入弦。
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奚流看着他的昵称,突然感觉有点喜欢这句诗。
“你叫什么名字啊?”奚流跟他搭话,问完想起来还没自报家门,晃了晃手机,示意他看自己的微信昵称,“我就叫奚流,只不过奚字没有三点水。”
“枕槐安。”对方回答他,声音仍旧不大,平平淡淡的,回答简洁得像高中查卫生时的垃圾桶,一点多余的东西没有,不知道是不想理他还是单纯不爱说话,奚流自动将其划为后者。
“枕?”他先在心里感叹了一番这人怎么连名字都这么好听,手上慢吞吞地从箱子里往外拿东西,想了半天没想到这个音的姓氏有什么,问枕槐安,“哪个枕啊?”
“枕头的枕。”枕槐安说。
“还有这个姓啊?好少见。”奚流说着,枕槐安不回话,他就自己接着说,“你是哪里人?我本地的,要不要给你推荐点好玩好吃的地儿啊?”
“望河。”枕槐安说,“不用了,谢谢。”
还挺礼貌的。奚流心想。
“那不就在旁边,你自己一个人来的吗?一会……”奚流刚想发起约饭邀请,电话响了,也幸亏响了。看漂亮帅哥看得太入迷,差点忘了他亲爱的妈妈们还在楼下等着他收拾完一起去吃饭呢。
电话哪头,乐了了说自己饿了,限他二十分钟之内带着多余的空箱子空包下来。奚流心里暗暗抱怨了句,默念着大学四年有的是时间不差这会儿,麻溜儿擦了桌面,把旅行包和其中一个行李箱里的东西全拿出来堆在上面,把空包塞在空箱子里,拎着跑下楼了。临走前还没忘了和枕槐安说句晚点见。
等他回来的时候,枕槐安的床位早就收拾整洁,支起了床帘。另外两个室友也都到了,正互帮互助着一块搭床帘架子。
奚流和他们打了招呼,互相加上微信,简单聊了几句,得知枕槐安出去了,才开始收拾自己的床位。另外俩人一个叫柳木岑,和奚流一样是本地人,另一个叫容褚之,是南方人,其实前两天就来了,只不过父母说想要顺便旅个游,一直住在旅馆里没过来。三人都不是什么很内向的性格,一起收拾,互相帮忙递个东西什么的,很快便聊起来,直到枕槐安回来时,他们这边还聊得热火朝天。
十一点的门禁,都十点多了他才回来,回来就捧着本书看,别人跟他说话他就回一句,不找他就不出音儿,跟屋里没他这人一样,到十二点就收拾收拾洗洗睡觉。这天晚上,603寝室有了第一个小群,是除了枕槐安以外的另外三人。
柳木岑:没考好沦落到咱这心情不太好的大学霸?
容褚之:重本还叫没考好啊?
柳木岑:每个人标准不一样吧。用不用安慰一下啊?
奚流:歇会儿吧,可能人家就是内向不爱说话,就算真是,你现在安慰那不是捅人心窝子吗。
柳木岑:也是。
就这么,在枕槐安本人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三位热心室友悄悄将他归为了需要关照的人。
大一开学先是几天纯属浪费时间的新生入学教育讲座,再是军训。讲座枕槐安基本都是签了到就走,军训下午五六点散了之后,大家都累得要死,他也不回寝室,依旧是天天卡着门禁回来,就连中途的休息时间也要拿着个小本看,奚流凑过去瞧过,好像是日语单词本。
一次两次可能是出去玩,天天十点多回来拿肯定是有事儿,可他甚至都不是本地人,总不能是花一个多小时坐车去高铁站回家,急火火吃个晚饭再回来吧。
对此,奚流选择直接问。
枕槐安虽然成天阴沉沉的,也从不主动和他们说话,但只要是问他了,他都会给回应。
得到答案后,603关爱室友小分队眼中的枕槐安从高考失利的学霸,变成了家庭条件不好靠读书改变命运的学霸。毕竟如果不是家里实在困难,正常人都不会提前找好兼职,在报到当天就开始打工。
第不知道多少次婉拒想要请他吃饭的奚流,谢绝想要投喂他小零食的容褚之,敷衍说其实咱们学校也很好了的柳木岑之后,枕槐安终于猜到了点什么。试探着向他的三位热心室友传达了自己只是想找点事干,也没有高考失利心情不好之后,其中两个果然消停了不少。
如果说柳木岑和容褚之是出于对室友的关心,那奚流大概就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一开始是觉得难得遇上个小帅哥,天天沉着个脸可惜,后来看多了枕槐安那不要命似的的作息安排,可能多了点怕他哪天突然猝死在宿舍的心理,但更多的,可能是他闲得没事儿干吧。
他倒也不干别的,就是天天跟着枕槐安一起上下课,座位坐他旁边,在枕槐安不赶着去打工的时候和他一起去食堂吃饭,找到机会就跟他聊天,只不过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在说。
两个月下来,奚流找到了两个规律。
一是枕槐安一直会让自己有事干,但这个事是什么都可以。如果是枕槐安一个人吃饭,他就会找点什么东西看,但如果是和奚流一起,奚流一直拉着他聊天,他就会专心吃饭,顺便听奚流说什么。
二是枕槐安这好像营养不良的身材可能真是营养不良,到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纯属是他自己挑食挑的。奚流观察了他一个月,他盘子里永远就是那几样,几乎不会出现土豆以外的蔬菜,出现了也会被他挑出来放在一旁不吃,而土豆几乎都是以炸土豆的姿态出现在他的盘子里。
终于,再一次看着他把烤肉饭里的除了鸡蛋清以外的全部配菜都挑到一堆之后,奚流忍不住问:“你都不吃什么啊?”
枕槐安顿了几秒,说:“不清楚。”
“不清楚?”奚流疑惑,自己不吃什么为什么会不清楚。以为是他不想说,刚准备把这话题翻篇,就听到枕槐安向他解释。
“太多了,我记不清。”
“那大概呢?想到什么说什么。”奚流追问。于是,他听到了认识这么久以来枕槐安跟他说的最长的一段话,并在震惊于他能健康地长这么大的同时,头一次听说,原来有人连白开水都不喝。
从那天之后,奚流一有机会就约枕槐安出去吃饭,每次去的地方都不一样,每次点的菜的类型也都不一样,每次就那么盯着枕槐安吃什么。终于,被他直勾勾盯着吃了十来顿饭后奚流收获了枕槐安一个压着不耐烦的表情和一句语气不算很好的:“你能不能别看我了?”
通常情况下,把人惹毛了,歉意也好,尴尬也好,总之不会有什么正面的情绪,之后也都会收敛些。但奚流明显不是那个通常情况,他恨不得把刚才那段录下来,放个烟花庆祝一下。会不耐烦总比整天顶着张死人脸好,于是奚流对枕槐安展开了新一轮攻势——犯贱。
开学后的第四个月,柳木岑和容褚之终于彻底放心,枕槐安他真的就只是想找点事情做。
基本上,只要是奚流约他,他就会答应,哪怕和兼职的时间撞了,能请假的话也都会请假。虽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不答应奚流就一直缠着他,但也可以确定兼职这件事本身对他来说并不算重要了。
开学后的第四个月,在奚流坚持不懈的犯贱下,枕槐安已经会给他甩脸子了,甚至偶尔文明地骂他一两句。对此,容褚之评价:“奚流你像那个缠着人阴魂不散的变态抖m。”
某天晚上,要签个什么安全承诺书,奚流站在枕槐安身旁,看着他写下自己的名字,突然说:“我以后叫你小树好不好?”
这话一出,连对面的柳木岑眉毛都抽了抽,枕槐安幅度不大地翻了个白眼,只当他又是在犯贱,不理他。奚流却接着说:“你看啊,你名字里本来就有个槐树的槐,姓氏里也有个木,多合适啊。”
旁边名字里带木姓氏还是柳树的柳的某人这下不是眉毛抽了,是想敲开他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了。
枕槐安点了点纸上柳木岑的名字。
奚流却说:“懂了,外号要大家一起起,那柳木岑叫山今,容褚之叫芝士,还差个我,小树给我起一个呗?”
反正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他乐意喊也就让他喊了,但将近一个学期下来,枕槐安已经不是开学时的那个枕槐安了,他说:“沙包。”
“沙包?”
奚流没反应过来,还是旁边的容褚之替他翻译。
“他的意思是看见你就想打。”
十二下旬,天气已经很冷了,宿舍暖气给得足,在关着门窗在屋里想穿半袖都行。枕槐安手机上来了个电话,奚流看着他就穿一身薄睡衣往阳台走,拉住人,看看另外两个室友,说:“别出去了,又没人睡觉。”
他们这门隔音效果完全为0,之前打电话都自觉出去其实也就是出于礼貌走个形式,要是真有人在休息,一般都会去楼梯那边打。
枕槐安没客套,坐回去按了接听。他声音不大,回的话也不多,除了一句“看宿舍能住到什么时候”和一句“不想回去。”,剩下全是“嗯。”
“放假不想回家?”奚流猜着问他。
“嗯。”
“那你来我家呗,我一个人住。”奚流说着,抹了抹不可能存在的眼泪,“都没人陪我吃饭,寂寞啊!”
他最近犯贱犯得有点多,枕槐安差不多免疫了,没理他,奚流就当是默认同意了。
除了奚流自己,谁都以为他当时是纯犯贱,以至于考完最后一科,奚流喊枕槐安收拾东西跟自己走的时候,柳木岑和容褚之眼瞪得比枕槐安还大。
意料之外地,枕槐安答应了。
意料之外地,送容褚之去校门口地铁站的柳木岑没直接回家,而是趁着枕槐安收拾东西的时间,把奚流喊出来说话。
他东扯西扯地绕了一大圈,就为了问奚流对同性恋的看法。
一个有俩妈妈,且小妈比自己就大十来岁的人,对同性恋的看法,那自然是和人会呼吸一样平常。甚至还觉得柳木岑绕这么大一圈是没话找话。
但下一个问题出来他就不那么淡定了。柳木岑说:“实话跟你说吧,我喜欢男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怎么样。你也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枕槐安?”
奚流当时的第一反应,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而是不知道。
对方脸长得确实是对他胃口,他也确实成天上赶着想跟人拉进关系,但真的就只是拉进朋友之间的关系,没别的心思。至少目前还没有。
但要说他真的对枕槐安完全没有那种喜欢吧,好像也不是。
想不明白,那干脆就不想了,反正不谈恋爱又不会怎么样,什么时候想明白了,确实喜欢,那到时候再谈也不迟。不过眼下得回柳木岑的话。
柳木岑的话。
不是,他前半句说的什么来着?
“等会儿,你喜欢男的?你看上枕槐安了?”
大学生涯的第一个学期,以柳木岑的一句:“你他妈有病吧?”为结尾,画下句号。
奚流成功带着枕槐安回了自己家,并成功收获了枕槐安震惊的反应。
对此,奚流拍拍胸脯,说:“本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会投胎,有个多金的好妈,还不快抱紧我这个间接的大腿?”
这房子是专门买给他的,就他一个人住,只不过奚流为了缠着枕槐安,几乎都住在宿舍,这里其实空了好几个月了。
屋子里很整洁,也没什么灰尘,冰箱里也有些新鲜的食材,明显是有人提前来收拾过。奚流给枕槐安指了次卧,自己看看冰箱,根据一个学期下来的经验,报了两个菜名,问枕槐安吃不吃,枕槐安说都可以。
某人沾沾自喜地觉得自己已经对枕槐安了如指掌,美滋滋做完饭,端上去才发现纯属是人家把他当外人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