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宝珠给自己染指甲染得极认真,流萤不好拒绝。但她瞧着那根根干瘪的手指,是真的欣赏不起来,若非过去一年在王府里养回来些,她的手可要比宝珠还粗糙。
百无聊赖望向窗外,正看见小金子领着两个面露喜色的小太监往里边来,像是有什么好事儿。
“给贺才人道喜了。皇上亲示,本月独您猜对了数字,传今晚甘泉殿侍候。”
今日才八月初二,果真独她一个。
可流萤却不尽如其他人那般高兴,眉宇间甚至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直至泡在雾气缭绕的汤泉里,才消散一二。
甘泉殿是嫔妃侍寝的地方,这里每一处都是为了皇上和妃子能有更好体验而修葺的。譬如流萤此刻置身的天然汤泉,便正是“甘泉殿”名字的由来。
大理石垒壁,鹅卵石铺底,潺热泉水从泉眼里翻涌上溢,混着玫瑰花瓣的馥郁香气,一下下扑到身上,心旷神怡。若非那日她写下的数字是“三十二”,如此惬意的汤泉真能带走人所有烦恼。
流萤觉得猜数侍寝一事颇多古怪,便冒险写下一个永远不会在月份里出现的数字,试图用更不寻常的方式引起皇上的注意。
可当结果远超预期,倒叫她心里打起鼓来。
皇上若真将答案设置在规定范畴外,那便是诓人。并非为了什么雨露均沾,恰恰相反,完全就是为了不召嫔妃侍寝、才搞出来这么个法子。
可将满二十的男子正当年,没理由对这男女之事厌倦。况且宫中尚只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就算太后不是皇上的亲母后,也不会允许他在子嗣不充盈的时候胡来。
难道他……不太行?
流萤若有所思地往胸前撩着热水,偶尔抓到几朵玫瑰花瓣儿,就直接放在锁骨上揉碎了。清甜、带一点点辛辣,渗进肌肤里久留不散,提醒着她这还不是最遭的。
如果皇上写的不是“三十二”,而只是想看看究竟何人敢跟他对抗、写下他规定范围之外的数字,那流萤可就要被自己耍的小聪明害惨了。
“贺才人,该换寝衣了。”
任由宫女搀扶起身,抬眼正见不远处摆着张红木雕花长椅,上头还铺了柔软的蚕丝垫,显然是供人沐浴后休息的。流萤也不扭捏,径直走过去等待更衣,不料一旁宫女却是笑着拦住,领她去了另一头更为宽敞的侧室梳妆打扮。
换上一身杏黄色蝶穿花纹袔子裙,连同罩衫都是云锦纱的料子。轻薄透光,映着烛火更是将腰肢的纤盈和胸前的挺阔勾勒得一览无遗。
待宫女转过身整理后摆,她就亲自上手将领口收紧得贴合,让胸前两个粉团呼之欲出,更显妖娆。流萤想,既早已做好了准备,就不该吝啬自己的优势。
尤其此时正摸不准皇上召她究竟是何缘故。总归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原有不满,看见如此美人也该气消一半了。
流萤算盘打得好,但耐不住皇帝闻寻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宫女送流萤到寝殿门口便自动退去,只留她抓着虚开了一半的云杉木门往里进。许是用力了些,染过凤仙花的指甲此刻更是殷红。
说不紧张是假的。
流萤微低着头小步移入,一路数着地砖上倒映变化的烛光圈,直至那双暗绣祥云的玄色靴子闯入视线,她才滞住脚步。松开齿贝,柔声道上一句,“皇上万安。”
半蹲的姿势很难保持平衡,饶是教习嬷嬷指点过技巧,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流萤双腿还是止不住地颤晃起来。可那双靴子仍是驻在她面前纹丝不动,根本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
流萤切身感受到周遭骤降的寒冷,终于知道闻寻是真的写了“三十二”。
因为这种噬骨的寒冷里只有动怒、没有好奇。
闻寻是在惩罚她。
惩罚她识破了他的诡计。
可亲手掀开这个幌子的不是闻寻自己吗?若没有传召她,那个数字将永远只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过来。”
闻寻终于在她快要跌坐到地上的最后一刻开口了。声音散漫,又低又轻,还带着某种压抑和冷冰冰的暴戾。
流萤不自觉打颤,拖着麻胀的双腿,一点点蹭到红木床下的脚凳边。以为闻寻能明白自己的暗示,准许她稍坐片刻,不料再开口却是让她重新跪下。
如果说方才的为难还只是猜测,那么现在的惩诫就可以万分确定,闻寻是真的动怒了。她突然想将领口拉回来些,想将今晚的互动就止在罚跪上。
许是暗自摇头的幅度大了,竟被闻寻抓个正着。流萤只觉得下巴倏地被寒玉般渗凉的两指捏紧挑起,迫使她对上一双墨渊深眸。
入宫许久,这还是她第一次看清闻寻的模样,眉眼精致且锋利,连同每一根黑睫都毫不遮掩其中的阴鸷与桀骜。带着上位者的审视,只一眼,流萤便从那凛冽眸光中看见了惊异无措的自己。
下意识撇开目光,却再一次被扳正回来,逼迫与闻寻对视。
只见那浓密眉峰微蹙下压,像数道寒九天里瓦檐下凝结的冰柱,流萤站在下面一动不敢动,生怕头顶冰柱砸下,顷刻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真以为自己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