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嗓音传入耳朵,闻寻已然从床榻上利落跃起,流星逼近,贴到了她的身后。
这人不光手指寒凉如玉,身上更是冰得彻底。流萤只觉一直躲避的头顶冰柱,终于还是结结实实地砸下来了,正中她暴露在外的背脊上,动弹不得。
唯有端着宝盒的手反而收紧了几分。想说些什么解释,可嘴唇仿佛也被闻寻身上的寒气冻住,凿不开一点缝隙。
二人相差一头的高度。闻寻侧身颔首,想要嘲讽她脸上的惶恐,可率先闯入视线的,却是两个在月光下蓄势待放的莹白弧度。不停随着她的呼吸起起伏伏,自然还有那股熟悉的冷冽辛香,依旧往他鼻子里乱钻。
闻寻费力滑动喉头,抵御那股香气的同时,也顺势移走视线,直滑落至流萤手上,仿佛又找回了主场。
一把抢过来用力摔开,盒子顷刻碎成两半,颗颗葡萄粒大小的珍珠滚落一地。
流萤立刻蹲下,神色凝重去抓那些噼里啪啦弹跳的珠子,狼狈抓到几颗放手上看看,眼底才又燃起一抹惊异喜色。
“果真是来自贫夷之地,不过一盒东珠,就把你钓得像条狗。”
闻寻从鼻子里冷哼出声,语调却是轻飘得意。好似憋了整晚的郁结怨气终于在此刻得以释放,就连心头一而再升起的那股莫名心虚悸动,也彻底散去,还了个清净。
“来人!”
“带她出去!”
出去?
这就完了?!
流萤诧异抬眸,不是还要杖责三十吗?
偷瞄一眼那刀刻薄唇勾起的隐隐弧度,心下似乎有所了然。旋即颔首起身,匆匆行了一礼就往外走,十分担心阴晴不定的闻寻会再次变卦。
好在直至出了甘泉殿大门,那道森冷骇人的声音都没再响起。待完全坐进软轿里,她才将一路死死攥着的手掌摊开,仔细研究那两颗趁乱偷偷带出来的珍珠。
原来那天宝珠踩到的就是东珠。
可这东西在宫里如此寻常吗?赏给柔妃那么多年了,还能剩这么多。那岂不是人人都能得到?
流萤顿时觉得手里的东珠也没那么值钱了。可再掂量两下,还是翘翘嘴角笑了。破船还有三分钉呢,待日后离了宫,有就总比没有好。
要帮王爷夺回皇位不假,可她也没傻到、等着功成后再被人家卸磨杀驴。自是要在事成前就提早离开,隐匿出宫,去过自己一直想要的潇洒富贵人生。
在流萤的处世之道里,无论多大恩情,还一次也就够了,万没有陪上自己性命的说法。
随着软轿落地,轿帘打起,流萤才刚迈出腿,就看见宝珠喜滋滋领着小金子在宫门前等候。
“热水备好了、点心也备好了,您一定饿坏了吧。”
宫里规定嫔妃在侍寝前三个时辰内不许吃东西,怕影响皇帝的观感和体验。可他们什么都没做,却也白白饿了这么久肚子。
流萤撇撇嘴,“多谢了。”说罢便大步往熠光殿里走去,许是她真的有些饿了,竟落下身后两人几步之远。
宝珠看着健步如飞的流萤很是困惑,拉住小金子便问,有没有觉得主子哪里不太对?
“主子很客气。”
小金子进宫快五年,起初也伺候过两位贵人,但都没有跟他说过谢。何止贵人,连旁的奴才也没有。
“不是这个。”宝珠暗啧了一下,提醒他莫不是忘了内侍监来时的叮嘱,“贺才人初次侍寝,回来定要浑身疲累,你们提早到宫门口等着,务必仔细搀扶回去。”
是啊,主子怎么跟去时没两样呢?
“许是主子身子结实,爬树可比侍寝难。”
宝珠被噎得无语,白他一眼就赶紧小跑去找流萤了。心想有些人还真是不说话的好,沉默才是金,主子起名果然一针见血。
又守流萤一夜,确实不见她有何不适,宝珠也就慢慢放心了。尤其是次日一早看到尚服局送来的一套新宫装、两匹织光绸缎、以及一整套银质玉兰点翠头面,便再没了什么忧虑。
“那群人最会拜高踩低了。昨日您才得见了皇上,今日就来送东西,一点不是当初瞧不上我们的样子呢。”
“那这匹料子就赏你做身衣裳吧,穿上也去他们面前出出气。”
宝珠吐吐舌头,知道流萤这是又在敲打她了,忙将托盘上的那件琥珀色杭绸罗裙展开,伺候流萤换上看看。
丝质柔软细腻,挑绣的喜鹊衔枝栩栩如生,尤其是羽毛上掺的金线细如发丝,每摆动一下都有不同的光晕跳出来。确实比她原来穿的贵气许多。
流萤对着铜镜前后转转,便准备脱下来让宝珠洗洗再穿,她闻到裙子上有股陈腐木头的味道。
教习嬷嬷说过,给初次侍寝的新晋嫔妃送礼,是宫里默认的规矩。
流萤以为尚服局的人,是仍不看好被分配到“阴寒宫”的她,才送来堆积仓库的旧衣服糊弄了事。本想着也并非什么大事,日后再算即可,只是等她脱下衣服才发现,这笔账可不能简简单单就算了。
她的前胸后背竟都开始瘙痒难耐,不多会儿便浑身生出红疹。
这衣裳竟被人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