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两秒柳芽出声,“张,张叔。”
自从余来福被抓走,张家知道了杀害张小华的凶手是余来福父子后,张裁缝一家再也没踏进过阿公的院子。就连彼此在路上遇到了也是擦肩而过,再没说过话,连带柳芽都不敢打招呼了。
也就一年的时间而已,张裁缝就老了许多。他曾经那竖着长的蓬勃的头发如今白了一半,也塌下来了。直又不直,贴也不贴,成了乱糟糟的一团。
他一向傲然挺立的脊背也弯了,脸上的笑容没了,嗓门也低了一半。
张裁缝走到阿公的院门边停了下来,他拿出烟袋卷起来烟,“你阿公在吗?”
这个点阿公肯定是在檐下的竹椅上抽烟的,但柳芽还是探进脑袋去确认了一下。她指了指院内,“在抽烟。”
张裁缝吐了口烟没说话。
柳芽看了他一眼后走进院子,走了几步她又转过身,“张叔,进来聊一会吗?”
张裁缝叼着烟嗯了一声就跟在了她后面。
檐下的阿公红彤彤的眼正看着远处的天际,但柳芽知道阿公肯定是看到张裁缝进来了。
张裁缝径直走到阿公面前把自己的烟袋递上去,“余叔,吃过了?”
“嗯。”阿公接过烟,“我正要去找你做几套寿衣呢,清明要到了,总要给老婆子烧点去。”
“还是往年那些吗……”
“……再做点纸币吧,这次多烧点,今年烧了明年就不知道还能不能给她烧了……”
檐下两人同时抽着卷烟,一人站着,一人坐着。一会儿聊几句,但大多时候都是沉默。
柳芽仿佛看到了去年的这个时候,乃至整个夏天,阿公的院子里总能听到张裁缝大嗓门讲着十里八村的新闻八卦,还能看到怜姨微红的脸庞。
已时过境迁,但张裁缝与阿公的结算是解了。他们不是仇人,是隔院的邻居。
作恶的是余来福,余来福都40多了。他犯的错不该连累年过七旬的阿公,张裁缝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我回去了,还有一堆单子没做完。”张裁缝走下石阶,忽然又停住了脚步,“余叔,我听说排山村的老王专门骗老人呢,你可要当心点。”
阿公愣了一下问,“那现在的袁大头到底抵多少钱一个啊?”
张裁缝把嘴里的烟一吐,重重踩灭了烟头,“听说是500,这个一直在网上涨呢,没准下个月就600了。”
柳芽心里一咯噔,我天,一个袁大头就吃了阿公200元,200元可是能买100多斤粮食啊。这老王真他妈不是人啊。
柳芽明白了,张裁缝今天就是特意来提醒阿公上当受骗的事。
张裁缝走了,阿公默默地看着遥远的天际,神色平静。
天渐渐黑了下来,阿公起身一踉跄,柳芽神经一绷赶紧冲过去。
“没事。”阿公已扶在了门框上,“把门关上,睡觉了。”
阿公如往常一般,进房后点上煤油灯,闷了一小口白酒就睡下了。
阿公一向入睡快,可今日鼾声却久久未起。柳芽知道阿公肯定是在想着被骗的事,可她不敢问。
屋后的小道虽已荒芜,但路边的芭蕉长得格外好。柳芽最喜欢听春夏窗外风过芭蕉叶相撞的声音,可现在明明是春天却风也带着萧条。
次日天一亮,仿佛一切又翻了篇。
清明一过很快就到了端午,经过一个春天的雨水的侵袭,余来福的房子塌了一片。里面黑压压的全是蝙蝠,阿公也很少进去了。
但阿公精神抖擞地依然管着余来福父子的那些田地,阁楼上的三个粮仓堆得满满当当。房前屋后以及两间柴房堆满了柴火。
他们也就两张嘴,又能吃多少?吃不了就长虫嘞,柳芽也不知道阿公究竟在拼啥。
夏天的傍晚是个乘凉的好时间,可惜除了张裁缝偶尔来一次,再也没了往年的热闹。
夏天的白日无限长,傍晚,阿公在檐下抽烟的时间也长了。
太阳东升西落,年年岁岁不都一样么?柳芽也不知道阿公究竟在看些什么。
柳芽在石阶上跳累了便一屁股坐了下来,她也抬头看向天边。此时夕阳刚好擦过地平线消失在了灿烂的晚霞中,天色霎时暗了下来,很快霞光也消退了。
突然旁边“砰”的一声,柳芽猛地一回头看到阿公栽在了地上。
“阿公。”柳芽起身就跑过去,阿公躺在地上微睁着眼却一动不动。
柳芽好怕,她急急叫了起来,“有人吗?有人在吗……”
柳芽怎么都拽不动地上的人,回应她的只有幽荡的回音。
“柳芽子,别叫了。”阿公努力发着微弱的声,“我累了,想睡会~”
说完阿公就闭上了眼睛,柳芽慌乱了一瞬又突然清醒过来。她冲过院子一口气跑到了张裁缝家。
柳芽一边跑一边喊,“张叔,张叔,我阿公摔倒了……”
张裁缝从屋里出来直往阿公家跑,柳芽六神无主地跟着张裁缝又一路跑回去了。
此时的阿公直直地躺在一片漆黑里,任凭他们怎么叫都没了回应。
张裁缝伸过手在阿公的鼻前探了探了,“你阿公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