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香当然不知。
这儿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用这句话,都可以说这句话,唯独明香不可以!
“儒有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破也,可杀而不可辱也!”人群前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脱口而出道,那稚嫩的声音却异常有力,穿破了整个雅竹园。
和骞闻言转头,小女孩的眸子清澈如水,明亮如星。
“说得好!”和骞扬唇一笑,夸赞道。
那小女孩的母亲尴尬地回笑,把小女孩往怀里挪了挪。
那小女孩一脸笑意,似懂非懂地抬头问:“娘亲,那个大哥哥为什么把明娘娘绑起来啊?那个大哥哥是坏人吗…唔…”,她母亲慌忙捂住小女孩的嘴巴,严厉道:“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经她这么一提醒,人群中又开始叽叽喳喳交头接耳起来,屠夫容霍也在其中,他的声音跟他人一样粗犷,他一拍脑门道:“对啊,我家娘子也是明香接生的!”
旁边有人搭着腔道:“那这事儿指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你一句我一句,生怕给明香定不了罪,仿佛昔日用真金白银请来得稳娘此时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明香垂着头,刚才的挣扎与怒火被乌泱泱的人的唾沫星子给淹下去了。
和骞坐回石凳,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顺道还给云嗣倒了一杯。
“我可以交代,但大人能否答应我一个条件。”明香抬头,深吸一口气道。
“不能。”和骞喝着茶,冷眼道。人都逮住了,要交代也是早晚的事,何必要再去答应什么条件,和骞又不是傻的。
明香自顾自地道:“大人能否告诉我,佐森川是如何死的。”
和骞瞥了一眼她,挑了挑眉,原来他们认识,毫不避讳道:“我杀的。”
明香愣了一下,问:“为什么。”
和骞浅浅一笑,道:“因为他挟持我的人,还威胁本王…本大人!”
云嗣:我什么时候就成了你的人了…
“那你跟佐森川是什么关系?”和骞突如其来发问。
明香道:“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了。”眼底多了一丝悲痛。
“哦?但我瞧着你那暗袋上的绣着樱花的金丝,很是熟悉。是你给的佐森川吧?”和骞问。
明香陷入回忆…
自述那日,本来是要约好跟佐森川回东瀛,和父母商量结婚的事宜,佐森川是在绍府的做管家,得家主赏识,还把家里唯一的布匹生意交给他打理。
其实生意也不是很大,只是为了养家糊口还能应付袁阡陌的娘家人盘问,本来绍识春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有了佐森川替他打理,生意竟一日日好起来,但是佐森川背地里用袁家的人脉,做着倒卖走私的路子,赚了一些钱之后准备离开的前夕,发现了绍识春和丫鬟秀珍的私情以及袁阡陌死亡的真相。
斟酌之下,决定再敲诈绍识春一笔钱,威胁之际,却失手勒死了绍识春。勒死绍识春的金线,就是明香给佐森川防身用的。
两人本来约定第二日离开庐江县,明香却迟迟没有等到人,就前去绍府寻找,却看到事务司的人在查案。明香给佐森川留了信之后就回去等他,却等来了佐森川死亡的消息。
佐森川那日为了着急脱手,一不做二不休,竟然挟持云嗣,威胁和骞准备闯出一条生路,但他低估了那个和尚在和骞心里的分量。
没了佐森川,她也回不去东瀛,明香怒火攻心之下悲伤过头,决定复仇,去走私的路子,结了一对痴情蛊,她要将容水村变成一个养蛊圣地!容水村依山傍水,人口众多,还与世隔绝,实实在在一个风水宝地。
她下蛊的第一人,就是李愿澜。
李愿澜刚嫁给容踏岳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她是下嫁,而且因为要嫁给容踏岳和娘家断绝了关系,却没有得到容家的半点尊重爱戴。
她从小养尊处优习惯了,需要容踏岳事事都迁就于她,因为这事儿和容踏月的母亲经常发生矛盾,本以为容踏岳可以一直护着她,事事以她为先,却在生产那日,故意和稳娘明香约定报喜的时候要说生的女儿,来试探容踏岳的心意。
刚好明香养的痴情蛊也到了成熟之日,正缺这样一个种蛊之人。
于是就将计就计,告诉李愿澜,痴情蛊可以帮她试探夫妻心意,只要她种下痴情蛊,容踏岳若真心爱她,对方也同样会为了她种下痴情蛊来解蛊,两人便都会安然无恙。
李愿澜信以为真,但还没来得及告诉容踏岳,就被他母亲赶去客房。李愿澜到死都没有见过容踏岳一面,哪里还有机会告诉对方真相呢。
此话一出,人群炸开了锅,纷纷把目光投去了容踏岳,容踏岳今日一整天都几乎以泪洗面,眼睛红肿,头发凌乱,只有那一身丧服,白得一尘不染。
除了容踏岳在人群中独自痛苦之外,一直站在旁边的云嗣不自觉地看向和骞,和骞也回望他,两人的目光叠在一起的一瞬间,擦出一丝火花照亮了两人的眸子。
明香继续说,第二个下蛊的人,就是段青姌,是她主动要求下蛊的。
是因为李愿澜,段青姌细知李愿澜的一切,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温柔,她写的字,都时时刻刻在段青姌的脑海里不断回放,李愿澜产后住进客房,段青姌偷偷去看过一眼,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段青姌抱着她痛哭时还大着肚子,一时动了气,回到家中就感觉要生了,她着急地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给容星回帮忙。容星回是家中的小妹,二房所生的庶女,又还未说亲,可谓人微言轻。
那日火灾,刚好碰到了事务司的人,顶着胆子当着大家的面一吐为快,却被大夫人一句火灾乃是意外而终结。
事后容星回被爷爷容木原罚禁足一个月,容踏岳又整日苦读备考,直到今日一早,请云嗣前去为诵经超度,才查出,容月儿是男儿身。
为此事后悔不已的人,不只是容踏岳和容星回,段青姌生了孩子之后,跟中了邪似的要求明香给她种蛊,还威胁她如果不照着办就把她养蛊的事情说出来,明香无奈之下为她中下另外一只痴情蛊,那原本是给容踏岳准备的。
段青姌中蛊之后,身体每况愈下,整日郁郁寡欢,提不起精神,容霍是个屠夫,原本就不解风情,经常发生争吵,在井边碰到的云嗣的那日,吵得最凶,容霍还一气之下说出和离的话。
段青姌心中郁结已久,就想到轻生,碰巧被云嗣救下。
难怪段青姌这几日喜怒无常,是中了蛊的缘故。中蛊之人没有解蛊会心绪不定。
“段青姌为何中蛊之后,李愿澜没有解蛊?”和骞问。
明香有些无奈,摇摇头道:“大人,我从未听说过这世上还有人愿意主动献身成为另一人的傀儡的。你可知道,中蛊之后,两人要是一直相爱到老也就罢了,但要是其中一人变心,或者根本不是心许之人种蛊,后果就是成为行尸走肉,那跟去死有什么分别呢。”
和骞想都没想,极为认真道:“如果不能为心爱之人种蛊,那和死去又有什么分别。”
云嗣突然被这话语惊醒,原来和骞跟他说,他不用想着如何解蛊,因为他不需要知道。只需要另一人偷偷为他中下蛊就能解。
云嗣望着和骞带着一脸笃定,手不自觉地握着另一只手腕,亭角挂着的灯笼刺得云嗣眼眸间闪烁着光芒,喉间哽咽难鸣,闷着心中千千万万个问题,只能用微微一笑来作出答复。
这种难言之欲,段青姌也曾有过。
正回望间,惊秋问道:“那这棺材的人,夕遥母女,也是你下蛊的?”
明香道:“不是。”
“是她的家人。”明香看了一眼人群。
惊秋问:“这…又是为何?”
明香嘲讽解释道,因为有人想要她死,但又不能犯罪杀她。只能将人下蛊之后造成郁郁寡欢之态或者引诱自杀而死。
夕遥是青楼女子,容潇骁贩鱼到村外的时候见她正在逃命,之后夕遥就以身相许,一开始夕遥谎称自己是落难的流民,后来结了婚有了身孕,被之前的客人认出来当街调戏,被容潇骁母亲撞见,之后对夕遥的出身百般嫌弃,整日对她恶语相向,肚子不争气生下的又是个女儿,容潇骁的母亲每次都对她说,让她去死,怎么不去死这样的话,结果夕遥真的去投河自尽了!
“那为何夕遥身体里的蛊虫没有出来重新寻找宿主呢?”和骞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因为她中的蛊不是痴情蛊,就是很简单的置人死地的蛊虫。”明香嘲讽道。
人群中又一个人闻声软瘫在地上了,伴随着呜呜咽咽的哭声。正是下午被惊秋坴鸳带回来的容潇骁,想必这事他毫不知情。
明香交代完了所有事情,已经是亥时,村民都走得差不多,剩下的都是涉案之人,和骞还问了明香是否还有中蛊的人,明香表示没有,连养蛊的房间都毁了,这下没有人会再受灾蒙难,但和骞却若有所思的问明香是否还能再养蛊。明香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