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骞跟着容霍进了房间,和骞眼光大致扫了一遍,之后着重翻了他们的床榻枕头下,段青姌的梳妆台,还有衣柜。一切如常。
之后,和骞留意到书案后有挂着一幅画,那画画的是两个女子,一个男子,一个女子在抚琴,另一个女子则侧头看她,那个男子在一旁拿着书在品读。画作看着时间并不长,像是近几年的新作,画工还不太成熟,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师之作,却被挂在书案最中间的位置。
和骞仔细查看过后,取下画作细看,却在画的后面墙壁上,发现一个暗格。
和骞轻轻打开暗格,不出所料那封信安然地躺在里面,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封信。
和骞查看那封原本要交给容星回的信,确实被打开过。
而另外一封信封面写着:和大人亲启。
和骞把信拆开,看过一遍之后,考虑是否要交给容霍,就被他一手抢了过去,等读完信,容霍就软瘫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坐在地上喃喃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娘子怎么会是杀人凶手…
和骞叹了口气,又仔细看那画,画作背景是一个竹楼,而那样高的竹楼只有村长容木原家中才有,画中抚琴的女子应是出身名门闺秀的李愿澜,而另一个年龄稍稚嫩的应是容星回。
但那画中的男子…和骞仔细对比五官细节,那男子眉清目秀,很是俊朗,初眼看以为是容踏岳,仔细看过才知道这是着男装的段青姌。
为何段青姌会着男装?
结合段青姌写给和骞信件,她交代了两件事情,第一件容星回是她所杀,原因是容星回失手放火点燃了竹楼,间接烧死了李愿澜。第二件事,交代了如何一步步引起云嗣和事务司的注意从而抓住稳娘,如果她当面和明香对峙,以稳娘明香在村子的威望,她定会金蝉脱壳,但段青姌是想黄雀在后,所以要让她的罪名公之于众,再无翻身的余地。
“公…公子,和大人,村长来了。来接容姑娘回家。”管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容霍瘫在地上,把声音在嗓子捏了又捏。
和骞闻言道:“先把你家公子带去休息吧,前面有大夫人坐镇,想必无事。”
和骞还在廊子里,就听见堂厅几人起了争执。只言片语中无非就是村长上门要人之际,还要巧碧娘给一个交代,说容星回不能白白这么死了。
除了村长容木原,还有容踏岳,依旧是一副柔柔弱弱书生样,站在一旁不吭声。
见和骞过来,几人都闭口不言了,容踏岳抬头跟和骞对视了一眼,低头的瞬间,和骞察觉到他今日倒有些不同。
巧碧娘扶着椅子把手站起身,问和骞:“和大人,可有在她的房里找到什么证据?”
和骞平淡道:“找到一封信,是一封认罪书。信中对她做的事全数交代。容姑娘确实是段娘子所杀。”说着慢慢把视线转到村长及身后几人身上。
村长听闻此言,瞬间暴跳如雷,呵斥道:“巧碧娘,好啊你,你竟然…你竟然恩将仇报!你嫁到容水村引起诸多争议,可是我在大家面前做人头担保!如今你竟然纵容段青姌杀了我孙女!你要拿命来抵!”
巧碧娘一个踉跄坐回椅子上,像没听见村长的话似的,对和骞道:“和大人,单凭一封信,怕也不能定我儿媳的罪。既然您已插手,还请好人做到底,如果真是我儿媳做的,我定会以命抵命。”
和骞拱手回了一礼,道:“我自当竭尽全力。”
然后转身对村长身后的容踏岳道:“容公子,好久不见。”
容踏岳对和骞行了一礼,微笑道:“和大人有礼。”
和骞走到容踏岳身后转了一圈,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脚边,容踏岳不自在地退了两步,对和骞道:“和大人,你这是…”看来和骞喜男色的秘密已经传遍江湖人尽皆知了。
和骞嘴角勾着,皮笑肉不笑的:“我看看容公子的马脚什么时候露出来啊。”
容踏岳固若金汤:“我听不懂和大人在说什么。”
和骞笑得更大声了,道:“听说容公子为了今年秋考之事每日苦读到深夜,连你娘子李愿澜生了孩子都不曾分心去看过一眼,怎么今日浪费这大好时光同我们在这儿讨论一件板上钉钉的案子呢。”
容踏岳道:“我只是…”
和骞直接打断道:“你是不是想说,你来接你妹妹回家?还是想来确认一下她们俩是不是真的死了?!”
容踏岳被和骞突然抬高的声音,吓得直直后退,顺势倒在地上,委屈地说:“我真的只是来看我妹妹最后一眼。”
和骞再次走到他跟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在容踏面前慢悠悠拆开来,道:“我这儿有一封信,是段娘子的遗言。她在信中说,是你指使容星回放火烧死了李愿澜,还骗段娘子这把火是容星回失手点的。人们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说我该不该信她的话呢?”和骞把信拿到容踏岳面前晃了一下。
容踏岳缩小的瞳孔被那信勾的左右晃悠,他立身伸手去夺,和骞早有预料,一个抬手,容踏岳就扑了一个空:“你给我!”一句嘶吼,从喉咙一路往下,活生生剥离了他的书生气,也撕开了他伪善的面具。
和骞而对此很是满意,到目前为止,其实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容星回是唯一一个知道李愿澜生前的事情的,而段青姌以为杀了容星回就大仇以报,之后自杀随李愿澜而去。
着火的竹楼被烧得一塌糊涂,只是最开始着火也就是烧得最厉害的地方,是在窗户位置,窗户连接着屋内和屋外,初看是屋内着火,实则是在屋外被点燃。
段青姌在信中提到,容星回一直以来便对李愿澜很是佩服敬重,但那样一个花季少女,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渐渐与这个朝夕相处的人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而李愿澜中蛊之后,一直无解。
段青姌因生产在即也无法再去见她,根据稳娘明香的说法,中蛊之后要是一直没有解,蛊毒越积越深,便会爱上平时相处最久的人,而那段时间,容星回朝夕相伴在李愿澜左右。所以只能是容星回。
段青姌在生产之后找到稳娘悄悄中下蛊,再次去看李愿澜的时候,段青姌将接蛊真相告知了容星回,她以为容星回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花季少女。谁知事情阴差阳错的不受人控制,两人在李愿澜院子吵了一架,打翻了灯笼,而容踏岳躲在黑暗处洞悉了一切。
和骞拿着信件细细摩挲,道:“怎么,你想毁灭证据?”
容踏岳撕下面具后也不努力伪装,低着头,阴森森的笑声回荡在几人耳边。
容踏岳咬牙切齿道:“那两个蠢女人,都把自己当作梁山伯呢,那我定要好好做这个马文山来成全她们啊!”然后往地上啐了一口,继续歇斯底里道:“呸,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辱我容家书香门风就该死!”
和骞找了个位置坐下,嘲讽道:“竹以雅而自居,是因为它心是空的,没有妄念。而人永远也成为不了竹。”
容水村临河而建,竹子比树多,在这里很多居民都是以竹子为基础,或建造房屋,或修缮桥梁。而容木原家,里里外外竹的成品随处可见。
竹就算是雅致高洁之物,也避免不了被人拦腰折断的一天。
容踏岳和李愿澜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作诗一个或抚琴或作画,实乃天赐良缘。
但好景不长,李愿澜天天与段青姌在一起,容踏岳早就看出端倪,原本以为她们生下孩子就会收敛,却不曾想这中间还有一个容星回,还是他的妹妹,在爱恨纠葛面前,人都是不理智的。
那一晚,等段青姌和容星回负气离开,一直站在黑暗中的容踏岳捡起了地上未燃尽的灯笼,走到李愿澜门口,点燃了那扇连接屋内屋外的窗户。
竹楼经不起人那样的糟蹋,一会儿便把一切都烧成了灰烬。
但他不知道,除了李愿澜,还有他尚在襁褓的儿子,直到那日早晨,云嗣告诉他,李愿澜中蛊,怀中的儿子尸身不腐,他失了魂一样瘫在地上,也许他在那一刻,也有过悔意。
后面怕事情败露牵扯到他秋考,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嫁祸给容星回。亲手断送了妹妹和妻子的命。
段青姌虽为女子,却是个敢做敢当之人。
杀死她们的,不是那把火,是禁锢在人们心里的世俗枷锁。
和骞将信递给容踏岳,他跟抽走精气一样,抖着手接过信件,读了一遍,然后自顾自地笑起来。
那根本不是段青姌写的那封信,只是和骞拿来试探容踏岳的。
做了亏心事,自然怕鬼敲门。
那封信是和骞写给容星回的,那日让段青姌转交,她却选择亲手手刃仇人。
至此,所有的真相尘埃落定,所有内心的爱恨情仇也都昭然若揭,而那些世俗枷锁和道貌岸然的家族荣耀在阳光底下,终究会渐渐泛黄,那张挂在段青姌卧榻三人的画作,着男装的她虽被人们视线凝结,但从今定把春风笑。
“你给容星回写的什么?”云嗣抬头问和骞,喝了一口青竹饮。
和骞办完事回到雅竹园已经快黄昏,在街口买了三碗清竹饮,清竹饮是清晨取自竹叶尖的露水,混合大米做的米虾,再混一勺蜂蜜,清冽甘甜。在七月酷暑时最是解渴。他将事情原封不动讲给云嗣听。
“你和大人是如何一人大显神通抓到真凶的,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和骞端着手一本正经问。
云嗣听闻嗤笑一声,放下调羹道:“和大人威武,我等自然望尘莫及。”然后又眨眼问道:“所以你到底写了什么?”
和骞突然伸手捏住云嗣的脸颊,道:“无可奉告。”然后飘然离去。
其实,云嗣对于和骞的疑问又何止这一个,他只是选了一个最简单和最容易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