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颇为震撼:“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游依摇头。
油彩笔插进洗笔桶,她使劲搅了搅,抡手甩干。
绘画时游依嘴唇绷成一条线,头脑没有因为睡眠不足而混沌,反倒格外清醒,越画越清醒,越画越坚定。
画到解语头发的时候,她总会慢一点,然后怔忡。
嘴唇记得这里的温度。印象里解语的发根很硬,发尾有点枯黄,有分叉,但纤细。
想到这里游依时常会怀疑自己的记忆。
自己真的拥有过这样的触感吗?
然后游依会使劲晃一晃脑袋,笔不能停。
*
航班在今晚八点半。游依匆忙用橡皮筋把画绑成圆柱体,塞进宿舍最精致的礼品袋。
她没得到请假批准。昨天周日才放过半天假,今天再请,理由不够充分。
老师说:“没必要去送机,以后见不到就电话联系。非休息日不可以离开集训营,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是要负责任的。”
于是游依低了下巴,面无表情。
晚上七点,两米高的营地围墙。
夜灯远照处有一道又黑又长的虚影。
影子抬手抛掷,有东西跃出围墙,清脆落地。
那人紧着去附攀墙体凸出的石块,引体往上,右膝在墙顶微停,身子直起,擦过尖锐的顶针,跃身跳下。
落地时,游依借力软泥草地缓冲,打了个趔趄,同时听见“哐当”一声巨响,松弛的口袋灌进一大把风。
啪啦——
半空坠落的手机屏幕朝下,好巧不巧撞上路缘石,干脆碎裂,游依忙乱拾起摁下开机键,暂时没有反应,身后很快聚来手电的灯光,她来不及多停,抓起礼品袋,火急火燎飞跑。
马路边,游依焦头烂额地调试手机,屏幕已然失真,彩色条纹混着蛛网般的裂痕像钢丝,把她的心脏勒成碎片。
她仰面吁了一声,路灯的光线顺着眼眶渗了进去,刺得她眼角生疼。
手机这个时候坏掉了,她又身无分文。打不了车乘不了地铁,走过去飞机早就飞到太平洋。
全白费,一切都白费了。
她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她到底能做好什么事情?要连解语的最后一面都错过吗?
她是个愚蠢至极的废物吧。
滴滴——
侧目时,两道车前灯汇了过来,眼白里的红血丝被照得分明,游依的眼仁很轻微地震了一下。
出租车立在自己正前方,轮胎便不转了。
驾驶座车窗慢悠悠摇了下来,一只修长稳控的手轻佻垂出,女司机歪头倚住窗栏,目光在路灯和车流的交错下有些明灭。
游依这次看清了她的面容,二十岁出头,相当年轻。
“你怎么又这么晚在外面啊,一个人等车吗小妹妹?”
女司机牵起嘴角笑了笑,见她依旧愣神,便支手,掌心轻摁了喇叭。
游依诧喜到提了口气憋紧,她揪着礼品袋的指关节微微松离,刹那间几乎要忘记自己的姓名。
“我载你一程。”
*
七点四十抵达机场,游依连跑带喘,终于进到出发大厅,她疯狂翻越人群,寻觅解语的身影。
值机柜台前排了长龙,她错着拥挤的行李挨个去数。
没有。
游依又沿着大厅跑了两圈,餐饮处、饮水处、问询台的角角落落都找了几遍。
依旧没有。
游依彻底慌了神。擦肩而过的工作人员被她一把抓住,手腕被蛮不讲理的拽紧,却只听她“你你你”——“你好”两个字都断在嘴里。
游依深呼吸几大口,毫无作用。心口涨出沉甸甸的刺痛,指尖的电流钻破皮肉,缠着筋脉导入她的大脑,她腿软,舌凉,浑身颤麻。
她再也扛不住,当即松开工作人员逃走,绕进洗手间,扑进墙角,她按着墙灰像一条软虫滑落,压制不住的心跳,让她格外焦躁。
怎么办?她打不了电话,找不到解语,她说不出话,没办法找人帮忙,飞机起飞也只剩半小时……她太慢……
她到底该怎么办?
……
叮叮——
掐断。
叮叮——
掐断。
厕所隔间有人压低嗓子在骂。
那人也相当苦恼,手机虽然能用,电话打个不停,却一直无人接听。
游依是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触了,一时分不清自己和她究竟谁比较惨。
应该还是自己。
听下一秒那人的电话接通,从对面打来。
那人收敛怒气,语气平缓。
“对不起秦姐,我马上就好。”
游依挨着墙掐了自己一把。
“嗯。肚子有点不舒服。”
手肘把最破旧的一块墙皮蹭掉,脚底像被透明的魔术椅架空,虚浮了几秒。
“好,我下飞机和你们联系。”
游依整个身体像被一根不可思议的绳索拉直,她沿着洗手台身体前倾,趔趄晃了几步。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
隔间的正对面是一条长镜,镜子前晃悠悠震来一具身体,而后定在门前,一动不动。
隔间里那人粗沉叹了口气,而后是哗哗的冲水声响过。
她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