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人抱着画活着也将一个人抱着画死去,没什么意义吧。
她疲倦地停滞在原地,仿若与世隔绝,无声无息。或许世间,根本就不存在她的位置。
“啊!”
失神之际,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力度重了些,把她给撞倒,她下意识叫出声。
手中的画没抱紧甩了出去,在空中时绑画的绳头松开,画掉到地上画杆带起画纸滚出去。她从地上爬起来举目所望见的,便是一整幅摊开的画卷。
她疼惜地上前想要捡起来,却不及外入跑上来围观。
“这是……山上的神兽?!”
一双双眼睛一开始时明明充满的是好奇与惊叹。
“谁画的?”
“许瑜冰吧。”
“啊,怎么是她……”
变了,是那种令她恶心的虚伪与纷杂。
“她竟然敢画神兽?!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神兽被她玷污啦!真不要脸!”
“神兽恕罪,神兽恕罪……”
“快把那画撕碎!卑贱之物留不得!”
“一把火烧了!连她也一起烧了!否则神兽会动怒的!”
……
顷刻间,她与她的画成为众矢之的。
“别动我的画,你们这帮混蛋!!”
有人踩踏地上的画,在干净的画作上留下脚印,也有人抢夺她背上箩筐里的画。像一群泯灭人性的疯子。
她恨不得拧断那些肮脏的手,撕烂那些丑陋的嘴脸。
场面陷入混乱,但未持续太久,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地上展开的那幅被称作污秽之物的画竟显灵了——
只见那画突然焕发金光,明亮而耀眼,吓得众人连连退开。众目睽睽之下,画卷如灌神力,竟不借助外力,自个儿缓缓升起来,高高地直立着悬停在空中,就像画中那栩栩如生的神兽威严地立在众人面前。
金光越发耀眼,直逼众人一退再退。空出来大片空地中央是一幅画,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的女子。
“神兽!神兽显灵了!!”
“她,她把神兽画活啦!”
“尊贵而圣洁的神兽啊……”
群众纷纷对着画下跪,虔诚地一下一下磕起头。
瑜冰,画的一角写有她的名字。
她的画,显灵了。
她仰首呆呆地望着画,那画,那神兽,正正地对着自己,然后,发生了更灵的事。
一名男子,从画中缓慢地透出来!
男子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耀,嘴角含着笑意,温柔地注视着她,随后慢条斯理地俯下身,伸出手去轻轻地托起她的手,扶她起来。
两双眼睛对视着彼此。
眼前的是谁她当然认得。
男子抬起另一只手为她揩去混乱时蹭到脸上的尘土,而该举动看似更像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然后他又用手指撩了撩她额边有些凌乱的发丝。
跪在地上的人群并看不见从画中出来的男子。
“你把我画得真好。”
留下一句话,男子若隐若现的身体在她眼前一点点消失了。
画上的污渍被祛除,画卷在空中自行卷起来作一捆,从上方徐徐落下,落到女子顺势抬起的双手之中。
神奇的光芒已然消失不见,她低头呆呆地看着画,围在她四周的人依旧在磕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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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因为神画显灵的事,许瑜冰在城中人心里的形象有所改观,街上人对她态度好转。
甚至有人偷偷来买她的画,但买不到最好的,最好的是那幅神兽图,她不舍得卖。
她也算拾得点安慰,但更多的是从神秘男子那儿得来的鼓励,作画愈加用心。
生活,似乎有了点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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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与愿违、造化弄人,刚得来的一点好光景不久便熄灭,灭得一干二净。
战乱年间,尤扫七国,众城遭大军进犯。摆满摊子的街道被骑兵踏得一片狼藉,街依旧喧哗吵闹,但不是吆喝声谈笑声,而是惨叫声、哭声和刀枪马蹄声。
许瑜冰眼睁睁看着画案被马蹄踏碎,看着心爱的画被刀劈被人踩,将神兽图死死护在怀中。
尤统一后天下稳定稍许,她对尘世心灰意冷,她不再摆摊卖画,世人不配欣赏不配得到她的画!
她只希望带着残存的画卷远走他乡,去个无人打搅的地方。
结果上天连最后的希望都不给她。
尤皇为巩固统治,焚书灭艺。她准备出走的那天,街上所有的文人艺人,包括她,所有的作品,都被带走了。
残酷的焰火红光漫天,她在火光之前面色惨白、毫无生气,她听到不少人跪在火前痛哭,哭声像为焰火而舞蹈的乐曲。一有东西丢进火中,那熊熊火海就会翻滚热浪,似是焰火狂傲的欢呼。
也许生存的归宿,永远是死亡。
热烈的红便她的归宿。
“毁掉我的画,就是毁掉我!”
当看到那被人弃若敝履的物品轮到自己的画作时,她发疯似的挣脱开卫兵的钳制,毅然冲上去,纵身跳入火中。
带起最高的一丛热浪,她和她的画一同葬身火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