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梦清一愣,问道:“您用……凫宇试过了?”
笛夫人道:“是用出去了。织那种梦不仅要受术者的命,还要走了施术乐器的‘精魂’,曲尽器终,那曲一器只能作一次。我的凫宇,现在已吹不出声儿了。”她看向自己那安置在案上的骨笛,“若不是受术与施术不能为同一者,我便早给自己用了。”
白梦清有些惊讶,“竟有人让您甘愿将凫宇用出去?”
“才是最近的事儿呢。”笛夫人盯着白梦清意味深长地看了良久,像在思考该如何讲,回忆起来,续道,“老身在八年前遇到过的一个人,他知道我会这秘术,半月前专程来求老身对他施术。现在想想还是觉着可惜,多么年轻有为的朗君,怎会想不开呢?”
白梦清跟上笛夫人讲的故事,道:“为何想不开,亲友死了,还是功名败了。”
笛夫人:“他说,做了错事又无法挽回,怎么挽回都没有用,他极不甘心,日日在痛苦与绝望中度过,终于熬不下去,便想放弃了。”
白梦清:“您就答应了?”
笛夫人:“八年前我在古神冢遇到他时,就劝过他了。大概敢进古神冢的都是真正走投无路、死都不怕的人。老身是真的老了,古神冢内的阴气差点要了我的命,若非他出手相救,我还带不出这千辛万苦找到的秘术。”
白梦清:“古神冢……”
这是神界唯一一个白梦清听父亲的劝不去作死的地方,后来是遗忘了。原来是可以进人的。
“老身进去时还以为自己是神界第一个不怕死的,谁知有个年轻小辈都快把那儿当家了。”
“他在那儿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今时世间已无法,便找先人求法,又或许是,借以消磨时光。”
“他很厉害么?”
在古神冢消磨时光,得是什么人。
笛夫人停顿半晌才回复:“神皇,你说厉害不厉害?”
……
距幕凌天冥海一别已两三月之久,幕凌天已莫名失踪半月,然而对于神而言突然不见个一年半载甚至几年十几年皆不足为奇,何况还是向来寡言少语独来独住的神皇。他离开神界在人界的三年便是无人胆敢过问的。
白梦清:“他……死了?”
笛夫人笑笑,“应该没有。毕竟秘术我研究了好几年,也研究出了点东西。我的确给神皇施了术,不过做了点手脚。我的凫宇用出去了,他的梦很长,我用护生咒锁住了他的命脉,织梦烧的首先是他的功力,等功力烧尽,咒一破,烧的便是性命,命烧完了他便将永远沉沦在梦境之中。”
白梦清:“那不就是……延缓了死亡。”
笛夫人:“延缓了死亡却也给了他一个重新选择的权利。如若在护生咒破除之前他反悔了,便可从那未结之梦中醒来,而如若他不想醒,便是甘愿选择死亡。”
白梦清久久才接话:“……我还没说死呢,他先一死了之,算什么呢。”
笛夫人道:“为生努力而无果,死又何尝不是一种选择?而且于他而言那或许并不算是‘死’了呢。小姑娘,你要救他么?先为老身作一曲,然后到古神冢去吧。”
所以幕凌天是在古神冢里受的术?那确实是销声匿迹的好地方,神界恐怕永远都发现不了他们消失的神皇。
“我救他做甚。”
“姑娘别气,选择救与不救也是你的权利,我只是不忍心一对苦情人毁于该死的宿命。老身一个人都走到了风烛残年,你们都还在呢,有什么是走不过的。”
“婆婆,这么比对,您强人所难了。”
“世间的难常常是人心作祟。人呐,总过不了心里那关。”
……
未曾想再次听她弹奏长肃是在那样的场景,郁景见证着白梦清弹奏了那首曲子,很美妙的一首安眠之曲。
曲罢想再弹时,琴弦已发不出响声,因着曾被毁过,一曲过后长肃便碎了。曾医人无数的宝琴,它的残败之躯在粉身碎骨前将精魂送了出去,成全了一位孤寡老人的遗愿。
笛夫人怀中抱着一支骨笛,安祥地躺在四周围满烛火的陈旧棺材里。
她在入睡前握住白梦清的手说:“小姑娘,老身闭上眼睛前还能再见一见你,真好。”
白梦清定定地站在棺材外边,一直待烛火燃尽,笛夫人停止了呼吸,最后身体凉透,她才肯让郁景给棺材合上盖子。
笛夫人被关在了一个狭小的、再也出不去的空间。但她说过,她在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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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景和笛夫人猜的一样,并且猜对了,白梦清会去古神冢。
在郁景看来,幕凌天就那样死了未免太便宜,但毕竟是死了、世上没这人了,不过他也难讲清这对白梦清来说是喜是忧。
万事万物总有代价,而人心是杆衡量的秤。
白梦清道:“阿景,你说我要是把他叫醒了,他该怎样呢?我又该怎样呢?”
郁景摇头,“我不知道。”
白梦清:“你说我能把他叫醒吗?”
郁景想了想,“他梦里一定还有另一个你,若换作我,也是不好选的。”
白梦清思考了半会儿,说道:“我不劝他,我只是想问问他,这用羽族换来的天下,他不要了吗?”
郁景知道,幕白二人之间的那道坎,便是亡去的羽族。
可是阿清你知道吗,你的那句话当真劝不得他,而由你说出那句话,便是将他逼上了绝路。
不是只有死亡才叫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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