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老套的比喻,如果人生有形状,那么应该是一条起起伏伏的线。
有人能把线走得和缓,而有人走得大起大落,会累,会停,但必须走下去。
走到后面,累了,回头看一看,更累了。
丘漠往后一倒,躺在了草坪里,放松每一寸筋骨,像融入了大地,很舒服。心里居然想到了死,死后应该也是这样的,或许更舒服,因为什么都不用去想。
他不必抬头,就看到了高远的天。
“我把天宫建在天上,因为天很高,可以将眼光放远放宽,可以看到广阔的地面。
“‘普度众生,安济天下’,这口号是我提的呢,我曾将此视为一生的目标,并为之努力靠近……兴许是年少轻狂,未早懂得,有些东西也只是一个人想,我不能让其他人同我一起想。
“……假死退世,我故意的,我就是想看看自己退出时,他们,会怎么做?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惜……”
丘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少有的颓废与哀怨出现在了这样一位胸怀天下的人的脸上。
攀申恢复成人身,安静地坐在原来的石头上,他不看天,不看周围的事物,他看平躺在地上望着天的人。
“攀申,”沉淀太久,各种愁绪涌上心头,化成一句无力的感叹,更像一种控诉。
“我很失望,我很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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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海飘坐在高高的位子上,台下仙尊之一的珺严对他俯首作揖告辞后化作烟云离开,偌大的宝殿除了些站着的仆从,就只剩下座上一人。
回想方才珺严告知他的话,薄海飘并不感到奇怪,这在意料之中——曾经的天宫之主,既然以“死”表示了退出,怎可能轻易被请动。
薄海飘垂眸,搭在宝座上的其中一只手掌摸了摸宝座的扶手。宝座所在之处是天宫最辉煌的一座宝殿,天宫下方是一片大到望不到边的土地。
他坐在这个位子上已经逾百年了。他是当今的天帝,可以说在三界之一的人界,天上天下甚至水中地下皆受他管控,他就是人界之主。
忆起过往种种,心中滋生的不是对自己克服重重阻难、成长逆袭一路走来之艰辛的自豪与感慨,不是对当下万众瞩目而不可及之生活的自满与骄傲,更多的却是一种……怎么说呢,隐约而莫名的空乏。
大概是还没有彻底习惯下来吧,他心想。
看向空旷的台下,仿佛那儿有人,他想到其他的仙前来拜见时的场景,那些都是听命于他的人呐。特别的是,他想到了自己。
自己坐在这个位子之前,也是站在那儿的。
而更早之前,是待在地上的。
越来越高呢。
薄海飘能拥有今天这番田地,除了可以说一句付出则有回报,实际上,都是缘自另一个人……
那时他还是个修者,在漫长的修行路上幕天席地、筚路蓝缕。有人漂泊是为世所迫,他漂泊,是怀揣着野心逼自己成长。
在一处好落脚的地方坐下来停歇,附近有一座建筑正在一群普通匠人的劳作下一点点地修建。
建筑只建成了一半,看起来似乎成品挺大挺气派的,建筑材料好似也很名贵,参与在内的匠人数量有点过分庞大,更特别的是这座恢宏的建筑所在之处居然在远离城镇的郊外,而且建筑四周除了空旷一点景色并不太宜人。
想来这建筑的主人多半是个极其多金又任性的家伙。
薄海飘对什么大建筑与大地主并不感兴趣,而那些正在建筑的匠人倒让他多看了两眼。
当然不是出于对辛勤劳动者的同情与怜悯,他看到的是匠人外表的肮脏与简陋,更深一点的,则是他们那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平凡与穷苦。
比较自己与那些人,他是非凡的,杰出与伟岸,从目前所拥有的人生中随便拿出一段,都无比辉煌。
他设想如果物竞天择之理再严苛一些,会淘汰下来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他,将会是难得的幸存者,不,是伟大的胜利者。
想到这里心中便会增添一份自豪,凭着这自豪他便更有动力继续前行。
他将会站在最高的地方俯瞰众生,他将会成为所有人望而生畏且无可企及的最无上的星辰,他会的。
就在他畅想着自己无比辉煌的未来时,一个人走向了他,和匠人一样的装束,大概就是刚从工地上走出来的,身上一样的脏兮兮。
走近时彼此对视一眼,那人举止从容地来到他身旁的另一块大石头上落座,歇下来后举起不干净的袖子擦擦不干净的脸上面的汗水。
不奇怪的,从这几块石头的摆设和一些像是匠人暂放在石头脚下的物品来看,这里显然就是提供给匠人休息的地方。而薄海飘则是将这地方霸占了一处。
他一般不会同普通人计较,如果来的人多,他会让出地方离开,而只来了一个人,本就是空的,他爱待着就待着。
丘漠确实是跑来休息,无意遇到了这风尘仆仆的修者。见过太多次别人对自己这般模样露出嫌恶的表情,有些意外对方对于自己的靠近过于平淡的反应。
另外让他注意的则是对方强悍的内力。近些年,他总会留意一些实力杰出的人。
于是他主动与对方搭讪:“敢问阁下,是自远方来的么?”
谁知对方听到他的话,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冷漠地别开视线,毫无攀谈之意,显然不想理他。
挺傲的。实力强点的人多半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