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娩一辈子都很难理解这种大方的阔绰的行为，就算是她杀了林且歌，都不会兴奋到大摆筵席。

于是她问：“为什么？”

知府回忆道：“因为他娘子就是立春生产，他亲手在登记人口的册子上写下孩子的名字。那天我还去看了孩子，是个男孩，长得皱皱巴巴，像只毛还没长全的猴子。天老爷，丑的不忍直视。还不如生个女孩，看着就秀气。”

鱼娩觉得如果真生个女孩，也别跟自己似的，不然保准弄得家里人仰马翻。

“不过关于生了个男孩这件事，郑泽一家，每一个人都很高兴，郑泽这大字不识的莽夫，还请了懂行的给起名算八字。”

汴城是凡间南方最大最繁华的城池，从衙门到东大街要走很久。知府太久没跟人说话，一说起话来，就有些收不住。

鱼娩闲得无聊，也配合着聊。

“然后呢？给起了什么名？”

鱼娩随口问了下。

知府答道：“叫郑越飞。”

这名字普普通通，哪有什么稀奇的？还没池鱼娩三个字来的特别。

知府摇头说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名字有多特别，而是起名字的人很古怪。”

郑泽从先生手中接过写着越飞二字的红纸，正兴冲冲地打算去买点东西庆祝下，那算命先生的面色阒然一变，近乎是严厉地喝住郑泽：“你要去做什么？”

郑泽愣了下，不明所以：“去买些好酒好肉……”

“买什么？现在就回家去看你孩子，你家出事了！”

大师是郑泽的同僚推荐的，据说算命掐八字什么都很神，更何况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由不得郑泽耽误。他转身就狂奔回家，直奔自己屋子。

妻子还在熟睡，被他动作惊醒，惶惶然问道：“发生什么了？你怎么跑成这样？”

郑泽没有说话，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孩子床前，孩子咬着手指正在酣睡，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不安地把孩子全身都看了一遍，并没有任何异常。

额头上的汗珠如雨滚落，郑泽瘫坐在地上，疲惫地用手撑着额头，感觉肺都要爆炸。

南城的立春已经逐渐热起来，郑泽把外衫脱掉，缓了好一会儿，在妻子关切的目光中从地上爬起，宽慰：“没事。这是孩子的名字。”

他把那张红纸递过去。

妻子赞道：“郑越飞，真是好名字。”

“别提了，就是给算名字的大师，跟我说孩子出大事了，给我吓得，结果跑回来什么事情都没有，真的是……”他唾道，“差点没给我魂吓散，还好咱儿子没事。”

“是这样吗？那瞧着也不怎么神，要不咱们再托人换个大师算下？”

“那行，我再问问。”

那张写着名字的红纸被随意丢弃在地。

郑泽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等到他再想去捕捉的时候，已经想不起具体。

他如往常那样洗漱，处理公务，早早躺在床上休息。

直到入夜，他猛然惊醒。

旁边的妻子也被他的动作牵扯，她刚生产完，一张丰满莹润的圆盘脸苍白如雪，被月光一映，看着没有半分血色。

她关切道：“怎么了？”

郑泽看着自己的妻子，内心是愈发蔓延的恐慌。

他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他抓起妻子的手，忙问：“平日我放衙，爹娘都会出来，咱们一家人围在一起说会话。可今天都已经到这么晚，为什么还没见过爹娘？”

妻子茫然地看着他：“爹娘不是在吴城吗？怎么会出来和我们一起说话？”

“不，不是。是你爹娘，今晚怎么没见过他们？”

寻常人家很少有男子会做倒插门，尤其是家里不算穷的。郑泽是因为家境不算好，之前又死了老婆，再娶续弦不容易，就给妻子家做了上门女婿，平日里同岳父岳母住在一起。

妻子还是没听懂他的意思，她以为郑泽是太累了：“夫君，早点歇息吧，你这几日是不是太累了？我哪里来的父母？我年幼丧父丧母，还是承蒙你不弃，给了我一个家。”

一股阴冷的邪气在郑泽背后直窜，被惊醒的冷汗此时洇湿衣衫，贴在身上凉的人头皮发麻。

“你怎么会没有爹娘呢，你明明父母双全，家境殷实。我方才经人介绍给你家做了上门女婿。”

他趔趄着下床，拿出自己的钱袋举起：“你瞧，这还是你娘前几日给我做的，我们就住一个屋檐下，你怎么会连自己爹娘都不记得呢？”

妻子平静地坐在床上，黑白分明的眼睛毫无感情地凝望着他，久久不语。雪白的脸隐藏在浓稠的夜色中，被阴翳覆盖。

郑泽哑声。

那眼神全然没有情感，就像野兽的眼睛。

“夫君，你太累了。”

妻子柔声道：“我也很累，还没出月子，让我好好休息下可以吗？这么晚了，别折腾了。”

郑泽不相信是自己记错了。

似乎从算命先生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在往诡异的道路走。

他夺门而出，跑去岳父岳母平日里住的主屋，用力推开门。

门没有从里面拴着，被他这么一推，很轻易打开，风从屋外灌入。

两个人吊在房梁上，被风吹起，轻轻摆动起来。

两人舌头在外面吊着，眼睛突兀地瞪出，几乎要掉到眼眶外。脚尖绷直，直指向地，浑身长满青斑。

透过窒息的青紫面孔，郑泽认出了他的岳父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