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五自小敬重你,如九郎得空,帮着看顾一二,钱家上下必定铭感五内,报答于你。”
程生蕤紧绷着脸,眼神复杂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在看到钱文嫣蜷缩在高枝上,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说:‘她不该如此孱弱!’
那一刻起,他已动摇了本心。
但他不确定的是应不应该,或是能不能。
哪怕是当年,他承受所有指责,面对茫然的未知奔赴西北,也不曾如此忐忑。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钱家小五会改变一些、一些他不愿意被改变的现状。
就如同现在,他本该平静的内心。
“我会回离州的。”幽沉的目光闪烁不定,程生蕤沉声说。
钱如荟微怔了一瞬,淡笑道:“我知道,谁也留不住你。”
友人的话,给了程生蕤一丝底气。
是啊,钱小五不会是他的羁绊。
就像小时候那样,小女娘昏迷不起,冷得像冰块,所有人都说她熬不过此劫。
他浑浑噩噩回到家中,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两天,直到钱家传来喜讯,小女娘脱离了危险,他欢喜的同时,也决定放下疼爱了许久的钱小五。
只要放下,就不必再面对那样强烈的无助与伤心,他做的很成功。
这一次,他还是可以随时抽离、斩断心中的牵绊。
他会做得到。
程生蕤眉梢微挑,散尽了眼底的阴郁,散漫地开口道:“东西送来了,我回了。”
钱如荟颇为意外地看着他,“这就走了?留下喝盏茶吧!”
“茶就不必了,把答应我兄长的‘束脩’送到我院里就行!”程生蕤微扬下颌,在钱如荟惊愕的目光下,哂笑一声,背对着他摆摆手,阔步而去。
“噫?什么束脩?没说还要交束脩呀?”
钱如荟一脸懵怔地挠了挠后颈,觑着新得来的一筐子蜜橘,面色微喜,大手一挥豪气道:“小五爱吃,都送到竹青院!”
***
竹青院。
钱文嫣双手交叠,伏趴在矮几上,专注地看着一颗黄橙橙的蜜橘。
“阿兄是怎么说的?”她问。
安林捂唇笑了一下,再一次重复道:“长君说了,姑娘让人送了团果子到程府,这筐子黄岩蜜橘是回礼。”
“程家小兄特意走一趟,是满意镜面糕的?”钱文嫣扬起脑袋,眼巴巴地瞅着安林。
安林认同地点头道:“这可是用姑娘改良后的食谱制成,程家官人必定是很满意的!”
钱文嫣眉眼弯弯,眸子亮莹莹地托起蜜橘,珍惜地闻了闻橘子清新的味道,下意识说道:“阿林,把我的紫檀奁盒取来。”
安林捧着奁盒走来,小声提醒道:“蜜橘容易腐坏,可不能存在奁盒里的。”
“啊、我知道的。”钱文嫣珍惜地放下橘子,把紫檀奁盒抱在怀中,眨巴眨巴眼睛,好声说道,“阿林到侧间用些茶吧。”
安林识趣地应下,退了出去。
钱文嫣这才从奁盒底部的暗屉里取出钥匙,轻轻插入锁孔,转动着打开了盒子。
各种芜杂参差的物拾整整齐齐,静静陈列于紫檀奁盒中。
有巴掌大的磨喝乐、陀螺、拨浪鼓,有各种形状的水上漂、断翅破碎的蝴蝶纸鸢,还有小娘子喜欢的丝绦发带、小巧的绒花珠子……
满满当当,大多是7岁之前,程家小兄送与她的。
而之后,她很少再有往里填塞珍宝的机会。
好在,她善于收集!
钱文嫣欢欢喜喜拿起奁盒里的小册子,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写着‘程家小兄要走了’。
小娘子神色微顿,压下离别的愁绪,拿出夹在里面的朱砂纸,怔怔地盯着辟邪图中,青面獠牙、长髯垂胸的杀神。
汴河边的记忆涌上心头。
去岁中秋之夜,是程家小兄跳入河中,救下她。
钱文嫣把辟邪图贴在心口,叹声道:“还没有与程家小兄道谢呢。”
“还有今日。”
“程家小兄又帮了我。”
钱文嫣又低下脑袋,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的神灵,倏忽浑身发僵,圆睁着杏眼惊呼。
“赤佬杀神?”
“我不与程家小兄相认,还以污名辱骂了他?!”
小娘子呜咽了一声,把自己重重地摔到软枕上,眼睛红红的,羞愧难当。
许久,她哽咽着,低低自语。
“我真是、太太太可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