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空落落的门口,张之儒实在忍不住讪笑一声。他笑自己傻,他以为她会等他,以为她对他是真心的。他的双腿发软,已然站不住,紧接着寒冷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开始失温,开始恍惚。可他没有挣扎,只是重重地倒在了寿安宫的门前,嘴里依旧含着笑意。
他这命本就是不打算要的,原空余一身抱负,正值太医院选拔之时,生母却遭逢冤狱。为救生母,他不惜用尽所有家财。可他依旧只能看着生母坐冤狱,含冤而终。他以为自己不孝,更变本加厉地想要替亡母翻案。最终他将大宅卖掉,家奴一应转卖,套了银子去疏通讨好各个他以为会帮助他的高官亲戚。
他眼看着手里的地契愈来愈薄,险些就连自己安身立命的药号也一并兜售。可他看着那张药号的地契,想起从前跟母亲的点滴,他不舍。他觉着母亲比起伸冤,或许更想要他好好地活着。这药号是他祖母传给母亲的,张氏世代行医,到底不能卖。
他也曾想要流连烟花之地,肆意买醉,可他看着兜里所剩无几的银两,只长叹一声作罢。比起那些纨绔,他至少还懂得些上进。于是他回到雒州经营着这一间药号,日复一日地如同行尸走肉般苟活,直到他被李崎抓走的那日——
他的命运改变了。
而改变他命运的沈清沉,此刻身处晋县的一家客栈。她本打算一路驱车向西,可路途遥远,从寿安宫带出的干粮始终不足以维持到众人到达西关。在陈孝霖的数次哀嚎下,选择就近投栈。
晋县并不算大,但家家户户门口都吊挂着款式一致的纸灯笼。那灯笼看上去并不算精致,偶有人家门口灯笼被风吹落,主人家见了便会慌张地跑上前去追赶滑落到地上的灯笼。嘴里念念有词,“咱家今年就这一个灯笼了,天姥娘行行好吧,莫要再糟蹋咱家了。”那女人对着灯笼跪拜,眼里含着热泪。当她将灯笼举起,沈清沉才看见那灯笼早已破损,兴许是纸质的问题,落在地上遭石子剐蹭也会破出洞来。
只不过是坏了个灯笼,何至于要喊天姥娘的程度。
沈清沉摇着脑袋接着向前走,见着一处客栈门口悬挂的有空客房牌子,便径直走入。众人进入客栈时,掌柜并没有抬眼,只一味地在拨弄着算盘,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掌柜的,今日客房可还有空缺?”李崎上前询问,沈清沉则是在一旁环顾着四周。那客栈并不算簇新,看着中间横亘的房梁角落结着蛛丝,想必是有些年头了。那客栈并不算太大,一楼的店面也不足以让掌柜经营个别的甚么吃食。而客房都聚集在二楼,呈“冖”字分布。当沈清沉注意到一楼的角落处,几个灯笼垒在一起,掌柜又刻意地在前头放了些瓦罐,将灯笼好好地藏在角落里。
沈清沉发现了那些灯笼,同样的,一旁的陈孝霖也发现了。她到底是个孩子,对于这些新鲜玩意儿总是敏锐得很。她快步跑上楼梯,身子吊挂在扶栏上,伸长了手去探那灯笼。
“诶!哪来的丫头片子!莫要碰我的灯笼!”掌柜本垂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划拉着账本,为李崎查看可还有几间客房空余,可当他余光扫到伸手去抓灯笼的陈孝霖,瞬间嗔怒。他吼叫的声音贯穿了整个客栈,就连楼上的住客也没忍住骂骂咧咧地探出头来。半悬着身子的陈孝霖更是被他嚎的这一嗓子,吓得一踉跄,当即从楼梯上摔落,正正地压在了灯笼上。那灯笼只一瞬,便被陈孝霖压作了纸团与竹枝。所幸那枝条并不算太尖锐,又恰好被她压在了身下,这才免于被刺个屁股漏风。
“孝霖!”众人看她从楼上摔下,自是紧张地替她捏把汗,不约而同地叫唤她。可半晌她便搓着自己脑袋,从瓦罐堆里爬出来,“哎哟...谁啊,吓死我了。”
看着眼前脸色铁青的掌柜,陈孝霖才发觉自己原是闯祸了。他嘴里一边嘀咕,一边探过身子去搂那堆被压成饼的纸糊灯笼,“死丫头!你知不知道这灯笼可是咱们晋县的救命灯笼!你有几条命够赔的?”
只不过是个灯笼,何至于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