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找了新的女朋友,”舒遇关了门,他视线放到医院很远处的窗户那里,有个黑头发戴鲨鱼夹的女生向舒遇招手,又道:“她一直给我发短信,我也没拒绝……”
“抱歉,是大哥对不起你。”舒遇似乎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讲出这句话,又深呼吸,说:“我相信,你知道,我没有恶意。”
“好的,大哥。”游行很是顺其自然说出这句话,他脚踩地上的石子,看它踢远了,又滚到下水道的沟里,“我哥哥,他回来找我了……”
“哦,你说的哥哥是……”舒遇笑了,起身看到自己书桌上的一束鲜花,他嗅了嗅,很香。
“嗯,是容倾。”游行右手打伞,伞柄压在自己肩颈上,仰头看向高处灰蒙蒙的天空。
大半边的伞盖住他整个身体,游行听到喇叭的鸣笛声,他心跳好快,忽然喊了声说:“我哥来找我了!不跟你说了啊!”
滴滴答答的雨声滴落在塑料伞面。
容倾开了车,雨刷仍然在左右摇摆。
容倾穿着再正常不过的黑色大衣,露出清隽而高挑的身形。
雨丝仿佛成为这个人的陪衬。
容倾打开车门,倚在车前。
游行远远地就看见他了,一路小跑着,奔上前来,他大喊:“哥……”
“哥哥!”游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喊,他看容倾来,就着急地向他跑。
因为也是这样一个大雨天,他央着容倾不走,容倾安慰他说明天就回来了。
可明天,后天,大后天……
很久很久,很长很长。
等到年复一年的岁月辗转而过。
哪怕,他们再度相逢。
耳边是雨滴打在伞面上的滴答声,游行跑来了。
跑着跑着游行开始喘气。
容倾看到游行气喘吁吁的样子,愣了神,他张开双臂,游行颠颠儿地跑过去,问了句:“你,你怎么来了?”
“不是早上……”
这一刻,仿佛六岁的游行跟曾经他梦中的哥哥相逢了。
容倾蹲下身,抱起了淋雨的游行。
他觉得小孩好像是长大了。
沉甸甸的。
连着心也沉甸甸的。
模糊的雨雾中,似乎只能够看见宽阔的街道,一大片黑的伞展开在雨水交汇的溪流中。
……
容倾愣了会神,才叹气,道:“嗯,我回来了。”
游行停了下来,“我长高了好多……”
容倾驻足,他揽了游行的肩膀过来,靠在自己怀中,说了声:“诺诺会不会乖?”
游行给这句话哄到心花怒放,耳根子酥麻到不行,“那,那……那……我很乖,你给我什么奖励?”
可容倾仿佛不干人事儿,“我。”
“……”游行推他,“你烦不烦啊,干嘛总说那件事……我……”
游行央着性子求容倾,“我妈妈的项链……我……”
仿佛求情能要他命似的,容倾就站在原地,游行头蹭着容倾脖子,“哥哥,去嘛……”
“我没有那么多钱。”游行心里难受,“哥哥……我没有求过你什么……”
“我很脆弱的。”游行心悄悄地酸,像是生怕容倾不回应,“我最喜欢哥哥了……”
容倾这才心情好点。
“还是分不清界限。”容倾看到盛今诺跟迟言允从他身旁路过,提醒了游行,“到底什么时候能开心点?”
游行嘟囔,“我不乖,又要惩罚我了?”
容倾心情挺好,却也抚着人的脖子,摸人的耳朵,沉声说,“乖点,我会高兴。”
“你开心点,我会更高兴。”容倾偷偷退让一点点,“哥哥也有一些必须要办的事,你不许捣乱,哥哥的计划比你重要,但你是最优先的。”
游行脑子晕,“什么叫你的计划比我重要?可我的计划也比你重要啊?!”
这张嘴又说自己不高兴的事。
容倾气得慌。
可他转念一想,游行也会有自己的考量,他确实不能完全参与的。
“可你在我身边陪我,你要出事,哥哥又要花多少的力气治你?”容倾觉得自己再退一步很难很难,但没办法,他其实很想让游行自由,可这性子……保不齐闯滔天大祸。
可容倾又想,大抵游行也没有自己想得那么脆弱。
“别折磨我了,你是我最疼爱的小可爱。”容倾弯腰去拿鼻尖碰游行的脸,“你要让我不高兴吗?”
游行心中一酸,“可你不能多陪陪我吗?”
容倾这才懂——游行计划外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好像,他们,其实是无法光明正大,坦然面对在一起这件事。
天使恶魔间的隔阂,并非止于他们彼此。
容倾愣了神,游行紧紧挽住他脖子,“要是这一回,我不放手呢?”
“我能不能赌你的心?”
容倾心中堵得慌。
他不做无准备之事。
许多事都在计划之中。
唯独,游行是那个例外的例外。
“你可以审判我的心。”容倾补充。
容倾实际上很满意游行的答案,可事情也并非非黑即白。
天使恶魔间到底谁会胜利,这是他不能保证的。
他也才明白,能够给游行安宁的,除了自己,也没别人。
娇柔地如花一般的美丽天使……
容倾抱紧人,伞微垂。
雨滴答的声音特别响。
“阿行,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大雪的天气,”容倾下巴压在游行头顶,“你知道,大雪下一整年,常年都化不去,落了一层又一层……花朵也会枯萎,漫长的冬天,总感觉无尽头。”
游行想起自己兜中准备了十几张暖宝宝,他还买了暖手的一块粉色石头。
他掏出来这个暖手石,塞容倾掌心中,愣了下,说,“你不会回头找我抱一下吗?”
“我体温高。”游行挺开心,容倾让抱,还不挨骂跟拒绝。
游行捏着容倾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贴住时心中一酸,“哥哥不冷。”
“哥哥的手跟怀抱最温暖了。”游行仰起头,眼泪如星光。
“哥哥死在地狱,一定很冷。”游行眼泪止不住地掉,他觉得自己看到容倾,眼泪比任何时候都流得多。
他心苦涩。
“我见到你就高兴……”游行边哭边笑,“你怎么会,因为我死了呢。”
“我最好的哥哥,怎么会因为我死了呢?”
容倾开始共感游行某些残缺的记忆。
他看到,在冰天雪地的一场大雪里,游行也是如这般,哭得像个泪人。
六岁的游行大喊:“谁把我哥哥还给我……”
上气不接下气地跪在地上,抓着漫无边际的雪,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嚎,“哥哥……”
容倾的心简直是被碾碎。
游行不是在孤儿院待得好好的吗?
那一天,他是怎么跑到白雪山来找自己的?
容倾脑海中也浮现某段记忆——“凌逐臣对他笑得讥诮,说你这样的人也配有人惦记?明明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野种罢了。”
是,他战败了。
神界坠毁,梵天消亡,时间因子污染开始。
他还战败一次过!
容倾看游行要昏过去了,游行死死拽着容倾的手臂,容倾拿他的手盖住自己的脸,赶忙亲了下,游行心一酸,低头说:“回来就好的……”
容倾不知道离开的那一天,游行是怎么过的。
他听游行喃喃,“哥哥,回来就好的。”
容倾扔了伞,一双手搂紧人,“我一直都在。”
游行睁大眼,眸色中尽是血色。
容倾怕游行再如何,得亏现在雨小了,容倾打横抱起人又往车内走,游行靠着他,无力道:“容倾,你拦不住我了。”
“你也不能拦我。”容倾原先还对湛海所有的人有所顾忌。
可结果,每个人都是凶手。
他所以为的顾深,是一个善良勤奋,体贴大方的孤儿院院长。
畏罪自杀……但其实,顾深跟陈晔开私交甚笃。
容倾心想,人类的确不能够太相信。
幸亏,不曾相信任何人。
可……
容倾唠叨,“都没几两肉了,还想着屠戮啊?”
游行自觉身体还行,可容倾就觉得他娇滴滴,就烦了说,“那你别抱我……我又不傻,还横冲直撞,得亏我没弄死薄沨吧……”
“真是个大小姐性子。”容倾抱怨,又说,“小可爱肤白貌美。”
游行受不了,锤容倾一把,翻身而下。
他手掀开帘后。
一片天光罩下。
大恶魔,大监察官,脸,比翻书还快。
“陈二,巡逻了吗?”
游行语气巨冷,冰冻三尺。
整间办公室的人战战兢兢,陈寂白手扶书架,咽了把口水。
秘书正倒咖啡,直接甩了出去,还扶了一把眼镜,暗骂糟了糟了。
游行双手交叠,倚靠办公桌,垂眸低语,如魔鬼般。
“不要告诉我,除了我的老熟人薄沨002没死外,这么多条消息……”游行扫了眼陈寂白,“陈二?”
陈寂白双手敬礼:“到!”
游行毫不留情,“那陈二你自个处理污染物的事,我要去拍卖会场。”
容倾先行去了。
陈寂白感觉自己表现的机会又到了,舔了大脸,“刷我的信用卡?”
游行当陈寂白是个倭瓜。
“不了,你当吉祥物。”
游行直截了当,“我就是骂你,因为你很搞笑。”
陈寂白乐呵了,他朝游行摆手,身体支棱起来,还猛咳了声。
秘书快速开门走人,倒了咖啡。
游行看向屋外的大雨。
大雨变成大雪。
覆盖住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