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寒意随着黑衣青年的袍角贯入室内,顷刻被里头的暖意驱散,但青年眉间却像是有化不开的霜雪,疏朗中带着冷峭。
晋帝正好批完一本折子,将它放到一边后,又从另一侧的一叠中取过一本,勾画片刻后见对方仍是没出声,不由失笑。
“怎么,为了今天隆记布庄的纵火案在生气?”
“臣不敢,臣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半跪在地的晏返低着头,微暖的烛光在他额前投落碎发的阴影,让人看不出眼中的情绪。
“你跟朕何需多礼,起来说话。”晋帝将笔搁在案上,抬头看他。
“是。”晏返起身,正色道,“臣本不该妄议他人,但若今日刑部不曾耽搁,我们或可抢先一步,线索就不会就此中断。”
晋帝点点头:“朱尚书久居高位,又不知此事利害,行事上难免是有所怠慢,也是难为了林雪意啊。可是……”
晋帝话说到一半便停了,晏返没有追问,安静垂首任对方打量,接着就听见晋帝道:“你既掌管绣衣署,为何当时不先行派人前往?”
晏返闻言跪下,拱手道:“绣衣署虽然眼下由微臣打理,但却直属于陛下,臣万万不敢公器私用,祸乱朝纲。”
“朕只是开个玩笑,你何必说得这么严重?”晋帝叹了一口气,起身扶晏返起来,“你师父是朕一手提拔到绣衣署首尊之位的,你又是由你师父一手教导,朕也算是看着你长大,怎么会猜忌于你?你这性子,跟你父亲是越发的像了。”
“谢陛下。”
“朕明白。你连夜进宫,不就是心疼媳妇儿?”晋帝边说边回到书案后坐下。
他语声方落,空气里便有一瞬间的凝滞。晏返额角的青筋跳了一跳,道:“臣没有。臣另外有事要奏。”
“哦?还有其他的事?”
“臣得到消息,此案跟梁州有牵连。”晏返语声微沉,一双俊美星目泛着点冷冽。
“梁州。”晋帝手中的笔不由一顿,目光虚望着前方空气,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叹道,“梁州可是跟离州接壤之地啊。”
“臣认为这不是巧合。”晏返道。
如今的离州,曾经是大晋的属国——璃国。
璃国皇族擅蛊惑之术,明面上对大晋俯首称臣,暗地里却联合其他边境小国,企图对大晋群起而攻之。
后来璃国阴谋败露,大晋出兵大败璃国,改璃国为离州,划为晋朝领地。当时璃国皇室有漏网之鱼,从迹象看便是逃入了相邻的梁州,却至今未捕获。
这一晃眼,已是十八年后。
如今在晋京出现的毒胭脂有致幻的作用,又似乎跟梁州有所关联,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璃国余孽在作祟。
“此案确实该查。若不是林雪意,朕恐怕还要被蒙在鼓里一段时间。”晋帝收回目光,取出一纸素笺,提起笔来,“朕这就命中书令起草诏书,赐她调兵令,若有调兵剿捕之事,她可就近提调州府守军。你当帮则帮,无需有太多顾忌。”
“是。臣领命。”
·
林雪意起了个大早,梳洗停当就去了御史台。
御史台机构庞大,下设三院,林雪意经门隶通传,不多时便被带到了十三道监察御史所属的察院。察院孙主簿验看过敕牒和告身后,带着她去官署四处参观,顺路面见同僚。
官衙里许多监察御史和她父亲林泽远共事多年,见到她都客气寒暄,劝她节哀。倒是有几位新任御史的青年,虽然对林泽远被害一事有所耳闻,但他们都是新进进士,初入官场,本就有些恃才傲物,又得知林雪意乃是袭承了父亲的官位,就不免有些不屑。
林雪意经过一间屋子外头时,四五个年轻御史正聚在檐下说话,其中一个子较为高挑的扬声道:“这也真是稀奇,从来都说御史乃天子耳目,非高义者不可为,没想到如今竟落得如同荫封官一般,真是羞煞我也。”
林雪意如何听不出这人是在讥讽她沿袭父职一事,却只当没听到。
“赵兄,你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另一个长相敦实的人笑着宽慰道,“你我虽无家族荫庇,但只要忠君为民,子孙后代或许也能享林小御史之福,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啊。”
林雪意目光幽幽一凝。此人说话阴阳怪气,看似是在开解那姓赵的御史,措辞却尖酸刻薄。她父亲遭害惨死,在他口中竟成了她的福气。
“哎,刘兄你说得容易。我赵某非投机取巧之辈,哪里行得来那些曲意逢迎,攀高结贵之事?唯行事兢兢业业,不负君恩尔,岂敢奢望福泽子孙后代?”他话里话外都在说林泽远攀附权贵,还故意往林雪意这边瞥来一眼,眼底浮现一抹快意。
领着林雪意参观署衙各处的孙主簿自然也听到了。他清咳一声打断了他们,带着林雪意上前问好,又一一向林雪意介绍。
因此林雪意便知道了,那自命清高的赵御史名叫赵达,而那心胸狭窄的刘御史叫做刘评。
这聚在一起的几人都自视甚高,虽然碍于孙主簿在场,也同林雪意问好,但面上却难掩轻蔑之色。
倒是林雪意笑盈盈地开了口,问:“适才我听刘兄言语之间提到了我,但那话我却听不太明白,刘兄可否指点一二?”
几人闻言都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