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毒,赤霞草,离公子。
她知道为什么自己在牢房里听到“离公子”这个称呼时会有奇怪的感觉了——是“离”这个字让她产生了猜想。
父亲是梁州监察御史,而梁州就跟离州接壤。
可如今的离州以前并不叫离州,它在二十年前,还是大晋的属国——璃国的土地。
璃国被灭的事发生在她出生之前。她小时候听父亲说过,璃国皇室善巫蛊之术,曾暗中蛊惑周边的其他小国,企图围攻大晋。后来阴谋被识破,璃国便覆灭在大晋的铁蹄之下。
郑二口中的离公子,跟父亲的死有直接的关系,而这伙人所在之处,皆能看到产于梁州的赤霞草。
莫非,那离公子就是从离州来的?
他们既然用的是巫蛊之术,难道这桩案子竟还跟璃国余孽有所牵扯?
一念至此,林雪意下意识地抬眸看了一眼晏返,就见他也正望着她。两人的目光似乎各有思虑,在空中交汇一瞬后便错开了。
林雪意转而将视线投向周老大夫,请教道:“周大夫,贼人定期将这毒药喂给那些被抓的女子,您可知这种方法有什么效用?”
周老大夫闻言脸色一沉,皱眉道:“难怪老夫昨日替那些女子看诊的时候,她们皆是喉腔受损,原来是服了此毒所致。”
他想了想,又说:“只从药理来讲,长此以往,服毒之人恐怕会毒入骨髓,但人体有求生本能,想必也会产生一定程度的耐毒性。”
“原来如此。”林雪意心中豁然开朗。
他们要的,是那些女子身上产生了耐毒性的血。
但是他们要那种血做什么?
眼下冯玉疯疯癫癫,在山洞里捕获的贼人所知有限,获救的女子口不能言,逃走的匪首又不知所踪,那秦卓便是这个案子的关键。
只要知道那些血被收集起来后运向了何处,她就能顺着这条线索追踪下去。
林雪意看着马知县,眸光清澈:“马大人,我要重新审一审秦卓。”
听林雪意说出计划后,马知县当即着手布置。
林雪意跟晏返送周老大夫离开衙门,回屋的路上,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一时无话。
晏返注视了林雪意一路,最终还是开了口:“你为什么会问起玛瑙扳指?”
脑海中又浮现父亲临死前的那一幕,林雪意语声冰冷:“害死我父亲的人当中,就有这么一个人。我怀疑他是这个案子的主谋。”
“你为什么会知道是谁杀了林御史?就好像……”身后的语声轻轻一顿,接着道,“亲眼看到一样。”
林雪意停住脚步,面色跟廊外的积雪一样冷:“若我真是亲眼看到便好了。”
如果当时她在场,她就是死,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杀。但是如今,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梦中看到自己回溯过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在醒来之后追悔莫及。
觉察到晏返的沉默,林雪意长长叹口出一口气,道:“只是梦见过罢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想起了方才闪过心头的疑惑,问:“你呢?为何会知道蛊毒?”
“我小时候跟着我爹四处游玩,听说过一些。”晏返脚步不停,很快就走到了林雪意身边,侧过视线觑着她微白的小脸,轻一抬眉,“你不也说本世子见多识广吗?”
林雪意扭头看他一眼,一笑置之。
晏返却没再移开目光。
他看着看着,不由有些出神。
她面容精致,乌发如墨,纤细的身段裹在雪白的狐裘里,廊外的雪衬得她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像极了晶莹剔透的瓷娃娃,精妙绝伦却又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
他不想她碎。
天际阴霾渐散,耀眼的阳光从云层中渐次透出,映照得雪地一片莹白,就连屋中也亮了个通透。
搁在桌上的官服在满室微光中显出清透的水青色,透过窗纸的光线打落在上面,外层的冰绡便泛起柔和珠光。
林雪意褪下常服,仔细穿上官服,端正坐在了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戴官帽。
微黄的镜子里映出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庞,轮廓柔和,五官端丽,柳眉间却自有一股英气。一头乌发收束在银色发冠中,其上玉珠青翠晶莹,垂落脑后的流苏摇曳生辉。
整装完毕,林雪意敛容出屋。她行至院门,对先一步等在那里的马知县颔首示意。两人互道了一声“请”,便朝公堂走去。
通往公堂的路上,一边是严阵以待的官署衙差,另一边是府门处闻声而来的听审百姓。
林雪意望着高悬在公堂上的匾额,外头纷乱细碎的议论声传入耳中,有人惊觉原来她就是传言中的女御史,亦有人夸赞这身官服真是神气。
她耳边不禁幽幽浮起第一次看到这官服时,深月欣喜的话。
她说,姑娘,这官服可真俊呀。
或许于世人而言,这是一身衣裳,一个头衔,一段奇闻轶事;可于她,这是惩奸除恶的责任,是拨云见日的重担,是让魑魅魍魉无所遁形的决心。
素手执起惊堂木,一声清响驱散了繁杂絮语,清亮语声在公堂之上朗朗响起——
“带犯人秦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