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意在床头坐了片刻,从一旁的行李中翻出一件雪白的狐裘,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这是前些日子晏返借给她的,因为狐裘太长,她虽然已经尽量小心,底下却还是蹭脏了。眼下无事,正好可以清理干净还给他。
林雪意去寻了巾帕用温水打湿,一点点地擦拭沾了脏污的地方。
夜间舱里十分安静,只从外头传来江水拍打船身的声音,在青州发生的一幕幕便悠悠地浮现在眼前。
想着想着,她的手蓦然顿住。
彼时让她感到古怪却无法捕捉的念头,突然无比明晰起来——
晏返借给她狐裘,同她去地牢审问秦永的那日,竟像是认识冯玉的!
虽然冯玉早在驿站就已落网,但是因为他已经失去心智,她在堂上公开审讯时并未提审过他。
冯玉没有在别人面前露脸的机会,所以秦永不认识他,在牢里的时候只称他是疯子。
可当时晏返却说冯玉是咎由自取。
他为什么会认得冯玉?!
林雪意心绪起伏,握着巾帕的手不由轻轻颤抖起来。
只有到过驿站的人才会认识冯玉。
而那日在驿站出现过的人,除了驿丞之外,驿使周达被杀,假扮成周达的杀手逃遁,秦苒悦遇害,丫鬟秋吟回了秦府,冯玉和冒充何章的葛大相继被捕,被葛大威胁的吕氏也已返乡……便只剩下方凌了。
林雪意倏地站了起来,白狐裘从手中滑落。
寂静的船舱里,她的语声轻轻的,却一字一顿:“方……返……晏返!”
难怪方凌会在那样的雨夜故意去驿站,也难怪晏返在从假扮徐氏的杀手手中救她时,她隐约感到他的身法似曾相识。
方凌根本就是晏返易容所扮!
出现在徐氏家中的杀手曾逼问她和深月,去驿站行刺的杀手身在何处,那时她心中还感到奇怪。现在想来,驿站的杀手当时虽然从众人面前逃了,但其实很可能被埋伏在外头的人抓住了。
会被晏返指派等在外头的人,多半就是墨云。
可是方凌和晏返,两人的容貌、身形、声音全都截然不同,若真是如此,晏返就绝不是一个会点武功的纨绔这么简单!
“晏返,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林雪意只觉心头火起,即刻离开厢房往船舱外走去。
他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究竟对她隐瞒了什么?
此时已经夜深,船又在大江之上航行,一时之间只能听见风声和水声。
此刻这艘船成了江面上的一只孤帆,大船之外夜色如墨,没有一点光亮,只有挂在甲板上的几盏灯笼在夜风中摇晃。
林雪意的厢房在客舱二层,而晏返和墨云住在一层。
借着悠悠晃动的灯光,林雪意小心踩着木梯往一层走,眼看就剩最后几步,整艘船突然猛烈地摇荡起来,平静的江面上顿时涛声四起。
林雪意猝不及防间被甩到了甲板上的角落里,眼尾瞥见数道寒光闪过,几只飞钩陡然架住船舷。
“有水贼!水贼来了!”头顶的甲板上传来了望风水手的喊声。
原本沉寂的船只在这喊声中惊醒过来,船舱里登时传出船客们惊慌的叫声和凌乱的脚步声。
在舱底修整的船工和水手闻讯赶来,但是水贼的动作更快,黑压压的身影很快顺着飞钩连接的绳索爬上船,跟船上的人厮杀起来。
一时之间,刀光血雨。
林雪意忍着膝盖疼痛在颠簸中小心爬起来,在阴影处观察情势,觉出了一丝蹊跷。
水贼劫船多是谋财,但是这伙人却出手狠辣,两方相斗即便是占了上风,却非要置对方于死地,看上去更像是要害命。
如此看来,即便是不做抵抗,将财帛悉数奉上也难逃一死。
这艘官船乃是客船,不比漕运船只,一未配备护卫,二无防御器械,虽然船员皆是好手,船身也比寻常船只坚固,但对方的人手还在不断增加,敌众我寡,再这样下去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为今之计,弃船而逃反倒有一线生机。
但是眼下四周并无其他可以支援的船只,放置在船舷边上的舢板虽然可以用来逃生,可如今甲板上双方正在混战,刀剑无眼,贸然闯过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思索间,一道冷光从她脸上掠过,林雪意悚然一惊,就见面前跌落一名浴血的水手。
“你如何了?”林雪意赶忙上前。
水手显然人认得林雪意,立刻翻身起来:“大人!此处危险,请大人进客舱暂避!”
林雪意心念急转,计上心来,快速同他交代了一阵后爬上了梯子。
“姑娘!你怎么样?”深月已经趁乱回到了客舱,找不到林雪意正急得团团转,此时见她出现才松了一口气,红着眼眶围着她打量。
“我没事。”林雪意抓住深月手臂叮嘱道,“深月,你赶紧通知客舱里的人,不要自乱阵脚,只管收拾停当,冷静等待时机。”
“好,好!”深月虽不知道林雪意究竟作何打算,但还是连声应下,向一层的客舱赶去。
林雪意奔回厢房翻出自己的官服换上,跑进后头的火舱点了火把,而后顺着梯子爬上了望楼顶上的甲板。
她一手伸至背后悄然收紧,另一手高举起火把,深吸了一口气扬声道:“各位江湖好汉,稍安勿躁!既已登船,何不好好谈谈!”
混战的众人听得高处传来清澈语声,不由身形稍滞,向燃着熊熊火光的方向看去。
明亮火光下,身着官服的少女迎风而立,瞳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