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一双鞋子补了又补,常服上都打着补丁,却总会在年节前带她去买时新的袄子。
他从巡逻的州郡回来那日正是大暑,他顾不上去歇凉,第一件事便是将他从朝中领到的冰块拿去给她做冰镇酸梅汤……
因此,当父亲提起她和明远侯府世子有婚约时,她虽然对那位纨绔世子的不着调有所耳闻,却仍决定履行婚约。
她相信父亲必有他的用意。
“你放心,方玉宣不是无能之辈,缉凶之事可以先交给他。”耳边传来晏返的话音,原本微沉的语声此时轻柔得像是在哄小孩子,“更何况人已走远,你再焦心也无济于事。”
大约是刚才吹了江风的关系,林雪意感到有些昏昏沉沉。
她点了点头,勉力抬了两下眼皮,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轻轻靠在了近旁的肩膀上,语出愧疚:“抱歉,肩膀借我靠一下。”
晏返方觉肩头一沉,就见怀中的人已经靠在了自己肩上。他不动声色打量她,鼓点一般的心跳却出卖了他。
他的玄色氅衣罩在她娇小的身子上,衬得那张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见她眉间神色恹恹,他放轻了呼吸,小心策马离开了琅琊渡。
林雪意没有睡着,所以当市集的喧闹声逐渐远去,马蹄声也渐渐慢下来时,她便知道已经到了。
她掀开沉重的眼皮,刚想请晏返扶她一下,却是整个人都被他抱着下了马,一路进了宅子。
“姑娘!”深月听到动静跑了出来,显然是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您、您怎么了?”
一同过来的墨云也是一惊,立刻道:“属下这便去请大夫。”
深月也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边跑边道:“今早的药您还没喝呢,我这就去端过来!”
晏返将林雪意抱进房间,让她在床头靠着,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指端触到了一片滚烫,他心中一紧。
“林雪意,你怎么样?”
林雪意抬起眼帘看向他,抿了抿唇道:“我有些渴了。”
“好。屋中的茶水凉了,我去厨房倒些热水来。”晏返说完又看了她一眼,而后快步地走出了屋子。
听到脚步声远去,林雪意撑着身子站起来,慢慢踱步到书案前。
她取出从石室里拿到的那盒迷魂胭脂,握在手心里,闭上了眼睛。
四下里一片黑暗,但很快在沉寂的黑暗中,有星星点点的光晕渐次亮起。
高飞的檐角,密致的抖拱,华美的雕梁画栋如梦幻泡影一般不断在她脑海中闪过,在那繁复如宫殿的建筑深处,重重花影间似有衣香鬓影……
……这是什么地方?
随着林雪意心念一动,一座矗立于苒苒树影中的重檐牌楼骤然出现在她脑海中。
袅袅云雾间,三间四柱的牌楼其上用的竟是明黄琉璃顶,主楼之下,围拥在精致花纹中的匾额上赫然书写着三个铁画银钩的金色大字——
神仙府。
林雪意只感到心头猛地一滞,脑海中所有的景象重重震颤了一下,旋即如遭遇地震一般分崩离析,只剩一片浓重的黑暗。
她的身体不听使唤地一僵,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好像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林雪意再度醒来时,只见屋中亮着灯火,深月正在床边趴着。
窗外漆黑一片,看样子眼下正是深夜。
她担心深月着凉,坐起身轻轻推了推她,轻声道:“深月,醒醒。”
趴在床边的小脑袋动了一下,而后突然抬了起来,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姑娘,您醒了!您好点了吗?”
林雪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小声点:“我好多了,不必担心。”
深月拍拍胸口,有些委屈道:“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啊?您白天突然昏倒,我都快吓死了。后来大夫过来,他说的话又把我吓得够呛。”
“大夫说了什么?”
“就是上次您为世子抓药时见过的,那个胡子眉毛一大把的寿安堂的老大夫。”深月提醒她,忧心忡忡道,“他说自己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您这么奇怪的脉象。”
这话倒是跟泗水县的周老大夫所说的大差不差,林雪意也没有很意外。
她想这多半是跟自己的回溯之力有关,这古怪的能力对她而言也一直是个谜。她自己尚不解其中缘由,外人窥不破就更没什么可奇怪的。
“……到了最后,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按不足之症给开了几帖调理的药。”深月自顾自说道,“大夫还说您不能思虑过重,否则恐年寿难永。您不知道世子当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林雪意闻言没来由地心头一跳:“晏返?”
深月点点头:“您昏倒的时候我正从厨房端药呢,是世子发现的。”
“是他先发现的?”林雪意心里蓦然一沉。
她想起今日回来时的景象,忙问:“你端药的时候碰见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