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醒醒!”
绿水环绕,连绵青山如画。
南方的小山村,冬天不似北方那边萧瑟,冷气却是浸入骨髓的。
料峭的寒风吹进塘边小院,腊梅横进一支枝条入窗。
程隽从混沌中迷迷糊糊苏醒,分不清眼前的景象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
亦或是脑海里那些历历在目的记忆才是庄周一梦。
感冒几日的鼻子闻不到腊梅的幽香,耳边只有女孩低低的抽泣呼唤。
“季钰?”他沙哑的嗓音带出一丝迷惑。
趴在他床边瘦瘦小小的女孩,模样不是婚纱店里已经长开的,柔美大方的妹妹。
他是记得季钰为什么哭,因为他昨天去了一趟程家老宅,回来就病倒了。
他一向体质好,这个家里难得的健康人,突然发烧昏睡不醒,真把季钰吓坏了。
可他又记得,自己正在筹备婚礼,季钰也在喜气洋洋试礼服,准备明天当新娘子的伴娘。
两种记忆在他脑子里打架,直逼得他头痛皱眉。
季钰一见就慌了:“大哥,你快吃药,吃了药就好了!”
程隽就着温开水吞下苦涩的药片,季钰担心他还不能退烧,哭腔犹在:“大哥,咱们去镇上的诊所吧。”
“我再睡一会,醒了就没事了,不用去。”记忆里的他生了这场大病,也是这样熬过去的。
季钰目光依旧担忧,程隽笑道:“你给我剥个橘子,我吃了一定恢复。”
这副身体到底年轻,血气足,不像三十多岁已经是电视台社畜的他,从小记者到主任,升职加薪的同时也饱受社会摧残。
程隽躺下感受着这副年轻的躯体,好似心性也被青涩的年龄影响变得幼稚。
脑海里的内心记忆虽然深刻,到底隔了一层隔膜。
只有关于一个人的记忆与情感,冒了出来就强压不下去,萦绕心头,蚀骨似的钻痛。
混着病中的折磨,心里揪心的疼。
徐慕慈……
难受。
他最好的朋友对他,怎么会是那种感情。
不知是病中的虚弱,还是突逢大变的无措,他眼角的生理性泪水几近冒出来。
却由不得他脆弱,听话去给他剥橘子的季钰手直抖。
程隽才发现现下的情景不是他以为的宁静。
屋外女人尖锐的嗓门,一阵阵刺破云霄,围住了他们这个不大的小院子。
季钰的表情和手上动作,都随那阵十分有节奏起伏感的咒骂声,一顿一顿,显见的提心吊胆。
他的亲二婶,对着水牛在指桑骂槐呢。
“谁家的牛不是犁地翻田啥都干,就你没用?别人能干的活,你就干不了?!没人下地,我们家的活谁干,哪里来的吃的!”
程隽这个讨债的,大过年的来一趟程家就累倒了,外人都道她磋磨自家侄子,让别人戳脊梁骨,二婶不干了。
就程隽娇贵,就他是个读书人,是程家宝贵的长孙,干不了一点粗活?
白养着程隽就算了,没有拿自家钱养外姓人的道理。
程隽还回回过节时过来要钱,都花在刘季钰那三个外姓人身上。
她看不过眼,让他帮家里干点活不是应该的?
不就淋了点雨吗,还能淋出什么大毛病?
程隽却躺了这几日。
程隽不是不懂二婶他们那些心思,只是从小受父母影响,养成了骨子里的一点清高。
他总觉得清者自清,自己行的正,不怕别人说。
二婶他们说归说,反正他不往心里去就是了,外人听到也只是怜惜他小小年纪,不得照顾。
可是季钰不一样,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就要听着这种妇人家的骂声长大,未来怎么可能不养成那样敏感的性子?
“二婶有时间在我这说这些,怎么不回家给堂弟他们做饭,爷爷他们也在家里等你过年吧!”出来院子,正撞上二婶。
他头昏脑胀,身体和精神都极度疲惫,好些口无遮拦的话就这么说出了口。
女人哑然息鼓。
素来温柔敦厚的侄子,何时冲她有过这副模样!
程隽早该明白,即便长辈刁蛮,在这个封闭的山野小村,他到底占着性别优势。
他是这个小家庭的一家之主,是程家的长孙。
只要他出面,二婶他们哪还敢大放厥词?
季钰和米米也不至于听了这么多年的污言秽语。
二婶就是欺他脸皮薄,欺软怕硬。
他不站出来驳斥,还能指望左邻右舍为他们说话不成。
“大哥……”回头季钰惊喜又酸涩的神色。
程隽撑着发烧的身体,干涩的嘴巴一张,发炎的喉咙就扯得刺痛。
他想跟季钰多说句话,告诉他们,有大哥在,不用怕,以后他们四个兄弟姐妹,会一直快快乐乐在一起。
未来的记忆里,他们还是一家人。
所以,不要顾忌外人的流言蜚语。
程隽身形一个踉跄。
去而复返的二婶慌慌张张往回走,手上牵的牛挡了道,背后一阵汽车的喇叭声,催得她心慌。
她也不敢抱怨,实在那车看着外表她就惹不起。
在21世纪的一线城市都不一定能看到的限量款豪车,何况他们这还没全员脱贫奔小康的乡下。
优美流畅的车身线条,华丽的外表,引得村民探头探脑,一阵惊叹。
这车,跟这地界真不搭。
那人,就更是稀客了!
季钰眼神好奇地看程隽,大家也跟她一样奇怪这车上的人是谁,来他们这小地方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