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枝在青玉炉中爆出最后一点火星时,檐角铁马忽地凝滞在朔风里。
楚郡王齐林盘坐在虎皮褥上,青铜错金匕首正游走于昆仑玉间,刀刃过处沁出的羊脂白比帐外积雪更莹润三分。
玉屑簌簌落在鎏金火盆边沿,将成型的睚眦龙睛突然被金甲铮鸣惊出裂痕。
"禀殿下,距青山不足十里。"副将玄铁护膝砸落冰晶的瞬间,案头鎏金匣应声弹开半寸。
拼凑的画像被银霜炭火镀上金边——刑部勾勒的远山眉斜飞入鬓,暗卫点染的含情目凝着霜色,锦衣卫拓印的丹砂唇抿着三春薄雪。
三个部门吵的天花乱坠的鼻梁高挺如峰脊,下颌线条清瘦如刀削。
宣纸接缝处朱砂批注犹带紫宸殿龙涎香:左眼尾较天幕偏三厘,下唇线较影画薄半分。
齐林指尖抚过玉雕睚眦的豁口,忽将半成品按进火盆。羊脂玉裹着银炭噼啪作响,竟似美人敷了层骨粉。
火舌舔上他玄色蟒袍袖口的金线螭纹,照亮眼尾那道淡红疤痕与齐乾相似的眉眼里透着几分雀跃。
"安营,让骁骑卫分三路卡死官道,虎贲营封山脚猎户小径。"护甲碾碎炭灰里的玉渣,"把青山围成铁桶,半只山雀都不许扑棱出去。"
帐外忽有寒鸦惊飞,副将瞥见画像被风掀起一角。这是刑部、暗卫、锦衣卫三大部门的画师按天幕硬生生拼的昭武君后—云君真容。
天幕得知,昭武君后有一字“云”,太子尚未登基。这也不好称太子妃,故此世人尊称一句云君。
话说,这还是从齐林嘴巴里冒出来的。
三大衙门画师不懂,那夜紫宸殿烛火摇曳,陛下与太子殿下对着天幕投影争执不下——老皇帝执意要留云君眼尾那颗小痣,太子却嫌暗卫摹的唇形不够丰润。
看着倒像回到许多年前孝慈皇后在世时,两位殿下抢糖糕的光景。
最后还要是张相爷掷出的龙头杖正插在画师脚边,堪堪保住他们吃饭的家伙。
哎,也只有他阿耶和阿弟两人联手,硬生生压着三大部门联手,天幕中的云君,要么冒了上半张脸,要不就冒个嘴巴,冒了手。
硬生生让他们给凑成了一幅画,按他们说法,至少也有七成像。
"七成像?"齐林忽然嗤笑,铜镜映出他侧脸与画中线条诡谲重合。
指尖蘸着云雾茶在紫檀案画圈,水痕蜿蜒如镣铐,"去年查抄的江南盐枭九族里,是不是有个临摹《洛神赋图》的?"
他漫不经心转动错金匕首,刃口寒光映出副将骤然绷紧的下颌线,"诏狱新制的描骨笔正缺个知冷知热的,毕竟......"寒光闪过,半截断发飘落火盆,"九族严选,技艺总该比三大衙门的酒囊饭袋强些?"
雪狼嚎叫穿透牛皮帐的刹那,火盆里玉雕突然炸裂。
齐林摩挲着腰间五毒荷包,里头桂花糕的甜香混着硝石味——离京时老皇帝捶着蟠龙柱怒吼"竖子安敢",太子则光明正大的往他掌心塞了半块兵符。
想到此刻紫宸殿的鎏金地砖怕是要被阿耶踏出裂痕,他忽地伸着懒腰笑出泪花:"张相爷举着先帝赐鞭骂街的样子,可比描骨匠有趣多了。"
也还是多亏张相爷举着先帝赐鞭紫宸殿暴怒,否则此刻在青山下摆弄描骨笔的,就该是那个硬要随军的老头子了。
阿耶、太子,都被拦着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天下都知道昭武大帝一统天下,功在千古,千古一帝,不能涉险!
哈,他出不来啊,出不来,出不来!
今个真高兴啊!真高兴啊!
还是他好!哈哈哈,还是我好!我能来!
齐林高兴的都已开始哼小曲。
帐外忽传来铁甲叩地声,二十八盏青铜灯齐齐晃了晃。
玄麒的影子先于声音刺破暖帐,墨色山文甲垂着七寸冰棱,每踏出一步,冻土地面便发出沉闷的轰鸣。
"殿下。"
暗卫首领单膝跪地时,怀中鎏金令箭震落三粒积雪,恰巧掉进齐林松开的五毒荷包缝隙。
荷包里半块桂花糕沾了雪水,甜腻气息混着硝石味道弥漫开来。
齐林垂眸看着暗纹蜀锦上洇开的水渍,护甲边缘的金丝掐花在烛火中折射出细碎冷光。
齐林用护甲边缘划开令箭封印,金漆剥落的瞬间,帐外雪狼突然齐声低嚎。
"殿下。"
玄麒铁面下的喉结滚了滚:"主子有令,化整为零,勿扰青山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