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好琴艺.......”
成随云拢了拢灰貂大氅,骨节分明的右手按在琴弦上。
他眼尾天生微垂,此刻被檐下阴影浸得愈发倦怠,唯有被寒气激得泛白的指节显出三分凌厉:"第七转该用羽调,公子为何奏成角音?"
"羽调太冷,易引咳疾。"
齐林信手拨过冰蚕弦,轻笑一声,玄色箭袖滑落时露出半枚螭纹玉珏。
这是宗室子弟才有的信物,此刻在雪色中泛着温润光泽。
成随云目光掠过玉珏纹样,又扫过马厩里正在装卸的特制破冰车。
车轮印里掺着进贡的融雪盐,这等规制绝非寻常商队能有。
他垂眸掩去眼底思量,任由指尖在冰蚕弦上划过半轮残音。
而齐林也借着调整琴轸的动作,将视线锁在那张浸透霜雪的侧颜,这群画师的确废物。竟把枯荷画成残枝,纵是临摹出七分形似,却漏了枯荷最要紧的魂魄。
分明是苍青釉色里烧出的寡淡眉眼,偏生眼尾折痕里藏着三分艳色。
就像阿耶私库里那幅《枯荷听雨图》,需得等夜风穿廊而过,方能在残破荷叶间窥见当年灼灼风华。
琴轸在指腹硌出新月红痕,他垂眸掩住眼底暗涌。
三分艳色入骨,七分风骨成灰,这般病骨伶俜却暗藏锋芒,果然是长秋宫未来的主人。
齐林指腹摩挲着温润玉珏,"道长耳力非凡,可听过'琴心错弹为探看'的典故?"
檐角积雪轰然坠落,暗卫丁趁机调整磁石方位。
成随云忽觉掌心发烫,低头见茶盏中沉着的麦冬随磁力排列成卦象,竟是《周易》中的"归妹"卦。
"好茶。"齐林仰头饮尽残茶,借着放茶盏的动作,将袖中蜜饯不着痕迹地压在《千金方》足浴篇上。
柴房方向传来暗卫调整车辙的响动,这是他们在重新布置岗哨。
“道长你说巧不巧,上月南疆进贡的雪蚕丝,偏生就断在这曲《逍遥游》第七转。"
这话说得轻巧,却让成随云指尖微颤。几日前他曾在观中抚琴,也断了根新换的琴弦。
齐林忽然起身,腰间玉珏撞在琴案上发出清响:"说来惭愧,随行有位杏林圣手,不知能否为道长请个平安脉?"
话音未落,西厢房已传来药箱开合的响动。
众人猛然一喜,可算是逮到机会了。
"楚郡王牛逼!"不知哪个暗卫在房梁上嘀咕,在驿站的御医们天天只能看望诊,闻问切其他三项做不了啊!
刚刚云君殿下又吐血了........
三个扫雪的禁军,握着笤帚的手微微发抖,正在心里狂吼,对的对的!
他们祖辈侍奉天家五代,可云君殿下今天就在我们面前吐血啊!吐血啊!吐血啊!
吓死宝宝了,殿下若真在他们当值时有事,他们怕是皇陵修到猴年马月都抵不过罪责。
那一刻我们都以为自己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成随云信手折下的素心梅在半空划出残影,指尖传来的温热让他眉梢微动,这般数九寒天,寻常梅枝该是刺骨的冷。
"公子可知《逍遥游》本为道曲?"他碾碎落在琴案上的梅瓣,汁液在冰蚕弦上晕开淡红。
茶盏中被磁石扰动的麦冬早已散乱,恰似他此刻心绪。
三个太医令刚跨过门槛就僵在原地,云君腕间不知何时已系上五色丝绦,正是道门"自诊脉"的禁术。
最年长的王院判眼前发黑,后背渗出冷汗,这手法他在太医院古籍里见过,需以金针封穴逆转脉象,根本诊不出真实病情。
如今这手法重现人间,偏生用在最碰不得的人身上。
"寒梅著花,倒是应景。"齐林拨弄着琴轸,玄色箭袖下的螭纹玉珏若隐若现。
若是普通道士绝无可能知晓这等秘术,除非......
他不敢深想。
檐角积雪轰然坠落,乌云踏雪顶级好马齐声嘶鸣。成随云望着马厩方向眯起眼,这些马匹顶级好马,他也不曾见过几回。
齐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五毒荷包,银丝绣的蝎尾刺得掌心发痒。
望着成随云侧脸,忽然希望画师当真画走了样,这般宁折不弯的筋骨,若要他入主长秋宫,怕是......
雪粒子簌簌敲击松木窗棂,像千万把盐粒撒在陈年鼓面。
齐乾反握错金匕首,刃尖刮过冷硬的牦牛肉脯,碎屑簌簌落在火盆边沿,腾起带着腥膻的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