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哐当一声,窗牖大闭,残剩的月光将这神像的双眼照得明亮,仿若下一刻便要从神像的眼中,投射出令人灰飞烟灭的白光。
“大胆妖女,吾乃章德真君,见吾为何不跪!”
有低沉洪厚的声音忽自李汝萤的头顶响起,她的双膝竟不听使唤地跪了下去。
“李氏九女,你可知罪?”
那声音忽又森然作响。
李汝萤强压下心头的惧怖,声音颤抖道:“我……信女不知所犯何罪……烦请真君明示……”
只听见似铜锣一般的声音猛地在她头顶一响,那道深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伪善阴毒,虐杀奴仆,罔顾人命,桩桩件件,本君岂能饶你!”
李汝萤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又道:“信女从未做过,还望真君明察。”
“如你此言,竟是本君查辨有误?”
那声音赫然又提高了几层响度,铜锣声紧随其后。
“今日,本君便拿你正法,祭奠因你死去的亡魂!”
又一阵紧密的锣声响起,和着一声接一声的“纳命来——纳命来——”在李汝萤的耳侧回响。
不知又过了多久,上空的声响终于停歇,四周渐渐又回归了久违的宁静。
李汝萤一直闭着眼跪等在下方,却久久没有感受到身上哪一处有难忍的疼痛,亦或是胸中处有如何的憋闷难支。
难道这就是死了?
她缓缓张开双手,又站起身,发觉自己的四肢仍原原本本安好着,周遭还是那般漆黑,没看到有什么前来食她血肉的罗刹。
忽地,耳边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她连忙轻手轻脚地摸寻回神像后方。
“吱呀”一声,庙门被人从外推开,月光竞相披落在那人身上。
李汝萤的目光落在他那双沾了泥灰的乌皮靴上。
是人,有脚的。
只见他在这庙内踱来踱去,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忽听他喃喃道:“奇了,难不成真是真神显灵捉了她去,叫她魂飞魄散了不成?”
他从袖中取出火折子,吹了一口,橘红的亮光霎时将四周破败的景象照得清晰可见。
随后,他走去了神像的背面。
刹那间,李汝萤与他四目相对,他手中的火折子险些栽落在地。
她额上缠着一圈素白的布条,额前的碎发也因汗水濡湿而黏腻成了几绺。她又面无表情地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只觉得后颈突升起了一股骇人的凉意。
他喉头一滚,道:“公主,你还活着。”
这话里其实充满了几分不确定性。
李汝萤向他径直走近,尽管比他矮上一头,却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气度。
“铁柱兄未去,我何敢先行?”
他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李汝萤便紧跟着向前了一步,“本公主说的对么,章德真君?”
申鹤余暗暗松了口气,轻咳一声后挺直了腰杆。
“公主既然无恙,田某便放心了。田某是听闻公主忽遭劫掠,一时担忧公主安危,这才漏夜来寻公主。”
而后指了指她额头的伤,“公主,可是那歹人将公主敲晕,强掳公主至此?”
“贼喊捉贼。”
李汝萤略过他身旁,从神像后走出,打算推门离去。
突然,“轰隆”一声,李汝萤的身形肉眼可见地微颤了一下。
庙外刹那间便有瓢泼大雨落打在地,雷声、雨声一声接着一声。
申鹤余立时闪身前去将庙门关紧,随后,又在地上厚厚铺了几层厚厚的柴草。
“公主,山路崎岖,雨夜湿滑,且先在此将就一二。”
李汝萤走过去,靠墙坐在那柴草堆上,扭过头不愿看他。
申鹤余原本四处没找到那姑娘,心中无奈接受了那姑娘已然遭逢不测的真相。
但又实在气不过李汝萤对人命如此视若草芥。
气愤之下便趁金府车夫不备,敲晕了车夫,与车夫调换过来,将她拉到这山中破庙,意图吓她一回,叫她日后顾着鬼神不敢再草菅人命。
但他现下觉着,他属实低估了她内心凶恶之强大,竟连神鬼都不畏惧。
他现下只愿这雨下得再久一些再大一些,最好淹了这庙,将她原原本本冲回同章观去,如此也能给他逃脱之机。
否则,待雨停了,恐怕他便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但若是他现下丢下她,顾自逃命去,他又委实有些放心不下,唯恐山中野兽真将她吃了去。
他在心中长叹一声。
恶女果然难杀!
忽然,李汝萤的一声喷嚏打破了庙内良久的沉默。
申鹤余解开自己身上的外袍,打算给她披一披。
毕竟若她再因此感上什么风寒,必然还是饶不了他。
李汝萤听见身后衣料的摩挲声,忽地转过身来,便看到他已解下半拉外袍,露出其内的半臂长衫。
“你这是做什么!”
她的身体下意识后撤,“休对本公主无礼,否则本公主定不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