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老木匠,郭老先生。看来传闻说他经年只顾着做营生,打出名声后还片刻不歇,导致身子骨出了大毛病,竟是真的!”人群之中,一位尚且弱冠的少年认出了那老者,“怪不得,我早前向郭老先生拜师,他说什么也不肯收我……”
少年木匠手艺在黎安城里已是十分高超,广玳还花了一番工夫将人挖来白屈街开铺子。自他入驻后,白屈街众人翻新铺子,都是喊他,能让他这般天赋异禀之人拜师受挫,这老者怕是技艺登峰造极。
见那素舆之上动弹不得的老者,人群中不住传来惋惜的哀叹。
那老者听见后,眼皮一翻,手上动作极快,三两下将木架卸了个干净,然后自如摆了一圈头。
围观众商贩不由得张大嘴巴,讶异看着老者,又转头和身边人议论着,这果然传闻,不能全信啊!
那少年却十分开心,兴冲冲扑向那老者怀中。
“郭爷爷,您这下身体好了,该愿意收我为徒了不是?”
郭老不语,只是浅笑一声,用力揉了揉那少年脑袋,揶揄道:“你如今之手艺,已赶超我在你这岁数许多,不必再执拗拜我为师,仅凭自学你已然能成才。”
末了,郭老将注意力从那少年身上移开,抬眼望向众人,铿锵有力道,“今日我来,虽是受人之托,更是以自己受庸医所害之遭遇向各位提个醒。”
郭老伸手拍了拍华款冬扶着素舆的手,又一使力,将那兴奋挤入他怀中少年拉起,推到一旁。
华款冬了然,又将素舆推得离众人近了些。
郭老简单清了清嗓,开口道:“我啊,从小就爱做些木制玩意儿,稍大些,家里人便将我送去找木工师傅学了手艺。因着太喜欢了,每每一摸到木材,我便不管不顾做它个天昏地暗,如此这般,年数多了,脊椎骨啊就坏了。”
郭老边说着,边指了指自己后颈。
“起先,我还不知晓啊,这脖颈一坏,竟还会引起头晕耳鸣之兆。做木匠这么些年了,我也攒了不少钱财,去看了几个闻名遐迩的‘名’医,都说我这是劳累过度,多休息就能好转,再不济就给我开了些补气益血,治疗耳鸣重听的药。我一吃,头几回一点效果不见,我便又去找那‘名’医,他却说啊,是我剂量没服够,我想着这人毕竟小有名气而且诊费不菲,当即不疑有他,回去就加大煎服剂量,”
郭老突然停住,众人情绪为之牵引,纷纷眼巴巴望着他,想知道后文如何。
还是广玳先反应过来,让棠枝倒了杯热茶,递过去给郭老润了润。
“果不其然啊,头是一点都不晕了!”
“嚯——,真不愧是名医啊,药到病除么这不是!”不知何人惊呼出声。
郭老闻言,狠狠啐了一口,“什么名医,分明是庸医!他那药方里开了磁石,这东西过量服用确实能极快压制住头目眩晕,但随之起效的还有它的毒性!”
“是药三分毒嘛,那能压住那眩晕之症也算起了作用了不是?”一名年轻男子低声辩驳着。
“那也得是对症下药才能接受是药毒同源啊,这磁石它只能治我这表象症状,于我真正病处,丝毫无益!”忿忿吼出声后,郭老似乎还没消气,华款冬忙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恢复期间还是心平气和好些。
郭老木匠这才渐渐冷静下来,“磁石服用过量,不仅不会头晕,再多吃些,人都能直接往生极乐。”
方才接郭老话的年轻人这才反应过来,点点头恍然大悟,复而又发出疑问:“这么说来,您确实伊始就说是脊椎坏了,这又是后来,谁人诊出呢?”
郭老冷哼一声,“我被那头疼折磨得几乎快将手边的磁石尽数吃完,人事不省倒在院落之中,被当时途径仓決山的华小兄弟碰上,这才堪堪捡回一条命,能在多年后遇到和我同样遭遇之人。”
“噢?郭老,此话何意?同等遭遇之人,指的是谁?”广玳适时出声,接过郭老木匠话头。
郭老不再依靠华款冬推,自己倔强起身,拄着随身带着的铁拐,颤颤巍巍走向华款冬医馆内,站定在那昏睡不醒之病患面前。
人群随他动作,也纷纷涌了过来。
郭老见人都到了,这才指了指那人十指,“那磁石需先打碎方可煎汤,碎渣四处飞溅时总免不了用手将粉末拂回,如此循环几次,指甲缝便再也干净不得咯。且那磁石与铁相吸,我这铁拐一贴近,便会被那磁石吸附上。”说着,郭老将铁拐递给身后紧跟着的那少年,少年立马将拐身靠近病患手指。
果不其然,铁拐上立马显现丝丝缕缕黑墨般的细线。
“还真是磁石!”
“欸,你们快看!那人脖颈上好像有个囊包!”不太明显,但是闲来无事看热闹之人最不缺的就是对细节的观察。
“原来是脊椎上发了病,那依郭老经历来看,此人也是被庸医诊治过!被开了个治标不治本的方子啊!”
“谁救治过他?”
“好像说是先在肖大夫那里看过。”
“可他现在也躺在华神医的医馆里,华神医也看过啊……”
“你是不是傻!那郭老不是华神医治好的么,同一个病症看两回,你都能知道该如何做了,华神医会不知道?”
“你说的也是哈。”
…………
众人讨论的焦点不自觉又落到肖韧身上,方才说是劣质草药导致病患发病的结论已然站不住脚。
就在此时,阿蜕突然一拍脑袋冲了出来,动作极快掀起肖韧外衣,露出其里衣上真赭色芙蓉刺绣。
“那日风大,我浑身无力,是位裹着青褐外袍之人递给了我一碗药与一纸舆图,他离开时,风刮起他的外衣,我便看到了,就是这样一朵芙蓉!”
肖韧顿时一惊,什么!这人喝药之后居然还能葆有意识,记得他!
但他面上还是一派沉静模样,“小兄弟,口说无凭呐,更何况你已然得华公子相救,帮他指认我才是幕后之人,确实是能帮他洗脱污名,可问题是,这芙蓉刺绣里衣,是黎安城咏纱布行的新款成衣,购买者又岂止我一人呢?你说是不是。”
阿蜕顿时哑口无言,是了,他只想起了这些,但这些,眼下没有丝毫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