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启动,开出街角。
蒋时微问:“为什么?”
“直觉,”裴叙单手支撑在座椅扶手上,“男人的直觉。”
时微说:“不如说是你的刻板印象。”
裴叙没否认:“确实。”
“哥哥,你对Eden有不好的看法。”
“哥哥哪敢啊,那可是我家小祖宗喜欢的人。祖宗的祖宗,不塑身供起来我都怕得罪。”
又来了。
这种听起来像表白,甚至是表忠诚,但完全不走心的话。
时微感觉很累,索性不应声。
裴叙跨过两个座椅的空隙,把手搭在时微手背,随意摩挲两下,又很快收了回去。
蒋时微没有否认“我家小祖宗喜欢的人”这说法。
裴叙心里有铁爪子在挠,鲜血淋漓的,呼吸都带铁锈味。
他们花费半天时间,乘高铁去阿尔卑斯山区,接下来的假期都在那里度过。
他们看老城,去滑雪,住进漂亮的大木屋。
远离城市喧嚣后,日复一日的安宁生活,尤其是和裴叙独处,让蒋时微产生某种错觉。
就好像,这世上只剩下她和裴叙。
她感觉很好,甚至沉溺其中。有时她会忘记裴叙只把她当成妹妹这个事实,直到裴叙对同样来度假的美国人说:“My sister.”
和上次不同的是,对方没有第一眼觉得蒋时微还是小孩子,眼神里写着“可能是一对年轻情侣”的猜测。
裴叙看向迅速抽条长高、脸颊肉渐渐消失的蒋时微,若有所思。
-
一月下旬,春节快到了,他们飞回北京过年。
裴琰怀里抱着女婴,让裴叙给取名字,裴叙随口说:“裴翠,小名就叫翠翠。”
林瑜欣笑着说:“是直接从微微的名字取的吧。”
时升翠微上,简直不能再敷衍。
裴琰果然抬腿踹了裴叙一脚:“胡闹!”
裴叙说:“我没文化,您另请高明吧。”
最后这名字就还是给林瑜欣来起。裴叙觉得,他爸在搞坏儿子和后妈的关系这件事上,着实很有天赋。
但也能理解,裴琰想让他对弟弟妹妹产生责任感,哪怕只有他对蒋时微一半好也行。
只是裴叙做不到,也懒得做。
这年家里有喜,裴老很高兴。裴琰私下跟老爷子聊过,老爷子在年饭桌上提起那枚蓝宝石戒指,要求裴叙送给妹妹。
裴叙直接摔筷子,阴阳怪气的:“这是奶奶给我的遗物,抢劫到我头上来了?”
裴老眼皮都不抬,把裴叙的生气当猫狗跳脚而已。
“老太太过世的时候,家里就你一个孙子,没有孙女,当然只能给你了。既然现在你有了亲妹妹,照规矩,就该给你妹。”
亲妹妹三个字,莫名刺中蒋时微的心,她扯了扯裴叙的衣服说:“哥哥,要不然……”
裴叙一把甩开她:“没有不然。”
狠狠撂下这句话,年饭还没怎么动,裴叙就下桌了。
蒋时微起身跟过去,路过二楼小厨房,请梁妈帮忙煮两碗饺子。
团圆时刻,裴宅小楼第二层,落地窗旁。
时微坐在地毯上吃饺子,一句话不说,默默陪着哥哥。哥哥半天没动筷子,眼神愣直地往窗外看。
楼下暖灯亮起,照着男人阴翳的面庞,时微用余光悄悄看他。
饺子快凉了,时微夹起一个,递到裴叙嘴边。裴叙偏开脸,时微只好搁下筷子,自己也不吃了。
裴叙说:“你下去吃饭,不用管我,我就想一个人待着。”
蒋时微摇摇头,抱着双膝,下巴尖搁在膝盖上坐着。
过几分钟,裴叙突然转头说:“喂我一个。”
时微眼睛一亮,迅速夹起做了标记的饺子,递到裴叙嘴边。
裴叙咬一口,吃到硬币。
蒋时微说:“哥哥,新的一年你会很幸运,别不高兴了。”
裴叙说:“小孩,你做的标记还能再明显一点吗?”
时微撇撇嘴,无所谓:“反正我哄你,你就得变开心啊。”
裴叙弯唇浅浅笑:“这什么霸王条款,我签过?”
“你签过的,”蒋时微放下筷子,一本正经,“你说只要我开口,你什么都愿意,现在我想要你开心。”
裴叙愣了几秒,抬手抚摸时微的后脑勺。
整理思绪后,他说:“你来北京前,奶奶生病了。那会儿林瑜欣还是个学生,在上海上学。裴琰个没良心的老往上海跑,不怎么去医院看望奶奶。”
“奶奶弥留之际想见他一面,他都不在北京。”
“葬礼那天,林瑜欣大着肚子想进灵堂。我妈把她拦在门外,不小心推了一把,孩子没了。”
“裴明安其实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裴琰的第三个。”
裴叙手上停住,转身把蒋时微搂进怀里。
“老裴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念旧情的事,就是把你带回家。当然他也没怎么管你,都丢给我一个人,我那时也才十四岁,啧。”
“有时候我忍不住想,凉薄能遗传吗?我对舒桐那么坏,跟裴琰当初对我妈没区别。”
“曾经的我恨他,现在我却成为另一个他,我不想的。”
蒋时微轻轻拍他的背,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裴叙不自觉收紧怀抱,喃喃道:“微微,和你待在一起,在我心里已经算团圆了。”
蒋时微说:“哥哥,我不觉得你凉薄。”
“那是因为你是蒋时微,”裴叙好笑地放开她,“我十分温情给了你九分,你怎么可能觉得我凉薄?”
时微不由得咽了咽唾沫,小心问:“那我们……”
裴叙专注地看着她,她一紧张就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没什么,哥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每年都团圆。”
“嗯,”裴叙淡笑,单手托着她的下颌说,“谢谢微微。”
有丝丝缕缕的热意漫上脸颊,像有小火苗在燎。
蒋时微心跳怦然,同时又禁不住焦虑,那句“我不想的”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