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微一万个不相信裴老会说出那种话,狐疑地瞅着裴叙。
裴叙十足坦然,就像裴老已经亲手替他写了聘书、下了聘礼,只等时微点头。
时微忐忑问:“那算爷爷遗愿的一部分吗?”
裴叙顺杆子爬:“算吧。”
时微说:“放弃遗产继承,就可以不履行遗嘱义务了吧?”
裴叙微愣,脑袋都给气懵:“怎么着,宁可不要钱也不嫁我?”
“那本来也不是我的钱啊!”
“白纸黑字写了给你的。”
“法律规定可以签字放弃。”
“不行——”
时微端起汤碗喝汤,狐狸眼睛藏好了,躲避裴叙视线的探寻。
沉默半分钟,裴叙问:“那我可以追你吗?”
时微差点呛住,皱眉说:“我有对象了,你这是第三者行为。”
裴叙眉梢一挑:“我还就乐意给你当小三,成吗?”
时微说:“爷爷今天才下葬,你就在这里说些家风不正的话。”
裴叙不屑:“要说家风不正,从他儿子那辈开始就这样。”
时微哑口无言。
裴叙叹气:“不逗你了。爷爷给你留的东西,你好好收着,那不是聘礼或者别的什么,是给自家孙女儿的。”
时微:“那你还拿我开玩笑?!”
裴叙:“我说追你是真的。”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时微小脸红透,一边扒饭一边说:“我明儿就去墓园给爷爷告状,哥哥欺负我。”
“你指望老爷子降天雷劈我?”
“你等着,爷爷再也不保佑你。”
“行,我等着。”
“……”
-
晚餐在吵闹中吃完,时微悄悄舒一口气。
至亲离去,裴叙的精神状态比预想中好一些。也许是装的,也许坚强惯了,不管怎样,时微不再像一开始那么担心。
过了十点,时微准时上床睡觉。
睡前习惯性刷手机,查阅一整天的信息。Eden给她发了很多,她逐条回复,跟他说自己一切安好。
Eden:「谢天谢地,我希望你没有太过伤心。」
时微:「我还好。」
Eden:「你想我吗?我很想你。」
时微心内咯噔一下,没回复。
Eden又说:「对不起,我问了一个蠢问题。如果我的家人去世,我一定没时间想别的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爱你,如果你感到难过,我随时都在,请忽略时差。」
时微:「我也想你,Eden。」
和Eden聊完,时微放下手机,准备正式入睡。
山里气温较山下低,晚间没开空调,有山风徐徐吹进室内。
时微头沾着旧枕头,心里空落落,翻身仰面去看床帐,一串串千纸鹤在风中展翅,像是活的。
她过了两年山那边、海那边的生活,再回这张从小睡的床上,竟然感到一丝丝陌生。
好比最熟悉的裴叙。
这两年从校园进职场,人越发利落挺拔,即使在病中,也可见眉峰日渐凌厉。
与之相反的,是他在时微面前的姿态。
要说宠惯疼爱,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没什么变化可说。就因为小时候也那样,到现在他心怀不轨,外人也看不出异常。
只当是叙少爷把蒋家孤女划归内圈,一面是高山陷落的温情,一面是父子争夺话语权。
蒋时微觉得自己实在想太多,孟姐姐在的时候,她要跟孟姐姐比。
孟姐姐早不知道去哪儿了,她又要想裴明安跟裴爱琳——那枚意味不明的戒指,那颗不敢揣测的裴叙的心。
无非是近乡情怯,她不敢信。
可裴叙这个人,又那么不肯委屈自己——时微叹气,心里一会儿想爷爷,一会儿想裴叙,宛如掉进情绪旋涡,哪里都不好受。
躺了大概半小时,时微还是没有睡意。她眨巴眨巴一双眼,索性爬起来,下床出门。
门一开,就见对面裴叙的房门也没关。
时微放轻脚步,沿着走廊慢慢去小厅,听见电影播放的声音,是寻梦环游记。
今夜有月光,照进落地窗。
裴叙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部靠着沙发,英朗的俊脸浮于月色,目光蒙上一层雾,漆黑的眼睛在流泪。
视线下移,时微看见戒盒躺在裴叙掌心,仿佛被时光凝固。
时微愣住了,喉间堵着一口闷气,上不去下不来。眼眶温热,四肢却发冷,整个人困顿无出处。
她以为,裴叙像山,永远坚不可摧,即便吃哑巴亏,也藏着下回加倍报复的坏。
她还以为,裴叙白天能拿刚去世的爷爷说不着调的话,即便有些伤感难过,也不至于痛彻心扉。
她猜到裴叙在哭什么,因此更加手足无措。
“这个家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一句话振聋发聩,疯狂摇动蒋时微的心。最后她被握住了,像有一只手捏住心脏,从此那里泵出的每一滴血,都不受自我控制。
她哽咽叹息:
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这么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