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夜沉如水,打更人走过寂静的街道,敲响打更的铜锣,长喊一声:“子时三更,平安无事。”①
走过石板桥,打更人忽然尿急,转头四顾,见四下无人,脚一转就拐进了斜对面的巷子。
巷子口窄里宽,凹进去的墙角处正是撒尿的好地方。
打更人才走到墙角处,就闻到一股尿骚味,本来他还犹豫要不要再憋一会,等走到熟悉的地儿才尿,这下一下子没了犹豫,当即解开裤头,对着墙就要开始尽情释放。
裤头才解开,尿刚要出来,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男子情绪高亢的胡言乱语,在安静夜里响亮得吓人。
打更人被吓了一大跳,尿都被吓回去了,梗在那儿不上不下的,不舒服得很。
他不由的低声咒骂了一句:“死醉鬼,怎么不喝死了算了。”
尿意没了,打更人努力了一会,还是没尿出来,悻悻地抖了抖身子,拉上裤头,愤愤不平地想去找那吓他的醉鬼算账。
还没有走出巷子,他就看到斜对面的石板桥上摇摇晃晃地站着一个人,是那天打雷劈的死醉鬼。
醉鬼的手搭在裤腰处,一条水线随即飞射而出,显然是在撒尿。
打更人心里更不平了,恨恨地骂道:“死醉鬼,搅和了我的好事,自己倒是尿起来了,尿尿尿,尿个屁,还站在桥上尿,缺德的玩意,怎么不掉进河里淹死了算了。”
话刚说完,“扑通”一声传来。
打更人吓了一跳,惊恐地抬头看去,见桥上已没有了醉鬼的身影。
他抬脚就想跑去救人,忽然觉得不对,再一看,发现方才那醉鬼站的地方还站着一个人。
打更人心里一咯噔,却见桥上那人忽然朝他这个方向看了过来,吓得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手死死地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来。
半晌,他忽然想起他站的这个正好位置斜对着桥。
桥上人的难以看到他,他却可以从某些角度轻易地看到桥上。这般想着,他心里稍安,慢慢地探出头来,却见桥上空无一人。
打更人松了一口气,忽然,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传来。
凶手离他还有一段距离,脚步声不大,但他一直紧张地留意着,所以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这声音仿佛索命厉鬼的叫喊,让他额头瞬间渗出冷汗来。
脑子还没有转过来,打更人的脚就下意识地轻轻往后退,慢慢地退到了凹进去的墙角处,身体紧紧地贴着墙,臭气熏天的尿骚味让他的脑子缓缓地转动起来。
他目睹了一出杀人案,凶手有可能发现他了。
他现在只能祈祷凶手没有发现他!
要不,他跟他拼了?
打更人紧紧地抓着打锣的木棒,幻想凶手一走进来,他就给他当头一棒。
要是他一棍把他打死了,会不会被抓到牢里?怎么打才能把他打晕倒,但又不至于致命?
打更人脑子乱成一团,忽然听得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紧张到了极点,忽然又平静下来,默默地计算着:他走过巷口另一边的铺子了,到了巷子口了,他停下来了。
他千万千万不要走进来。
他虔诚地祈祷着,把听说过的神仙名字都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忽然,脚步声又响起了,越来越远了,听不到了。
打更人身体一软,滑倒在了地上。
他逃过一劫了。
许久,打更声重新响起。
咚——咚!咚!咚!丑时四刻,天寒地冻。②
与此同时,老孙也一拐一拐地回到了信义坊。
他如一只无声的幽灵,安静地走过空无一人的街道来到胡宅门前,左右张望了一眼,轻轻地开门进屋。
堂屋中,桌上的蜡烛还燃烧着,烛台上滴了厚厚一层蜡油,火光昏暗。
桌旁,胡庆垂着头,昏昏欲睡。
忽然,蜡烛“噼啪”一声,胡庆惊得猛地抬头,眼神瞬间变得清明,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看向黑沉沉的院子,见老孙一拐一拐地穿过檐廊,霍地站起身迎了出去。
他走到门口停下,等老孙靠近了,才压低声道:“可办妥了?”
“妥了。”老孙声音嘶哑。
胡庆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左右看了一眼,不放心似地道:“没有人看到吧!”
老孙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越过他,一拐一拐地进屋坐下,看了一眼灯火微弱的蜡烛,伸手拿起放在烛台旁的剪子,一刀剪下烧成灰的一截灯芯。
火焰陡然变大,照亮这一间堂屋。
老孙满意地放下剪子,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仰起头一口喝下,才道:“我办事,你放心。”
胡庆跟着进屋,在老孙对面坐下,殷勤地给他斟了一杯酒,笑呵呵地道:“你办事,我肯定放心,我刚才只是例行问一句而已,你别放心上,来来来,喝酒喝酒。”
老孙看着那杯酒,不知为何想起他推庞大下河时,总觉得有人在暗处偷窥他。
他找了一圈,却没看到有人。
想着,他沟壑众横的脸不自觉地阴沉起来。
胡庆见了,小心翼翼地问:“老孙,是不是今夜这一趟不顺利?”
见他那副胆战心惊的样子,老孙心底嗤笑,摇了摇头道:“没有,你没有必要这么惶惶不安。”
他端起酒杯,仰头一口喝下,“啪”地把酒杯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站起身来,一拐一拐地走出门,留下一句:“我回去睡了,你要记得我今夜没有出过门。”
待他走远,胡庆快步走到佛龛面前,点燃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上,嘴里念念有词:“庞大,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你就找谁…
咚——咚!咚!咚!咚!
五更天的打更声响起,打更人的喊声若有似无,“鸡鸣一响,起身梳洗。”③
五更已过,东方既白。
今日,宋昭没有想往常一样赖床不起。
她早早地起来,梳洗好,去院子里剪了一支海棠花,拿上花,让珍珠提上一盒山楂糕和一盒核桃酥,往祖母秦太夫人的院子去。
秦太夫人年事已高,睡眠少,每日鸡一打鸣就起来,随后慢悠悠地给院子里的花草修剪浇水。
到了辰时,便开始吃早食了。
宋昭掐着时间,秦太夫人的早食前脚才刚摆上桌,她后脚就进门了。
人还没有走进门,她就娇声娇气地道:“祖母,我来陪你吃早食了。”她快步走进去坐下来,搂着秦太夫人的胳膊,讨巧卖乖,“我还给你带了海棠花,还有糕点哦,你猜猜是什么糕点?”
秦太夫人为人随和,不重规矩,对小辈更没有什么架子,宋临和宋昭都十分亲近她。
她摸了摸宋昭的头发,看了一眼珍珠手上的两个盒子,笑眯眯地道:“杏仁酥,核桃酥,花生酥,松仁酥,山楂糕、樱桃糕、酸梅糕,橘子糕……”
“祖母~”宋昭尾调拉长,晃着她的手臂,“哪有人猜这么多的,好吃的都快被你说了个遍了。”
秦太夫人眼神狡黠:“你就说我有没有猜中。”
宋昭嘟了嘟嘴:“猜中了!”又不情不愿地道,“是核桃酥和山楂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