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
崔毓呜咽的声音渐渐隐于那不断蜿蜒的朱红间,屋外滴滴答答的雨声骤急,崔扶荣再一用力,那喷薄的热气就彻底漾在她的掌心间。
铺天盖地的腥气令人作呕,但她还是缓缓站起了身。
她轻抬起胳膊抹了两下双颊,脸上的红晕便慢慢晕染开,门外一阵窸窣,未等她挪步只见隋遇已然破门而入。
隋遇盯着地上的惨状,一时间也有些错愕,可眼前的小孩就那么一脸平静地略过自己,然后微微躬下身:“回禀大人,真正下毒之人已除。”
隋遇回眸只见沈万安不知何时已然站在身后,但相同的是他的脸色同她一样的平静。
*
马车在雨夜中一路狂奔而下,暮色经由三次交转才停靠在马厩前,但与别处的驿馆不同,还没等崔扶荣掀开卷帘便又闻到一阵扑鼻的血腥气。
耳畔间顿时充满野兽的嘶吼声,崔扶荣手一紧。
这是斗兽场!
西洛多以山地为主,围栏打猎是常有之事,尤其在俊山交叠的岁州间更为常见。只猎户一多,单一的打猎行为早已难以维持基本温饱,所以早些年便蜂拥出一批专为达官贵族解闷的斗兽场。
原本猎户们抖抖机灵,精心饲养、训练猛兽做些个杂耍,贵人们图个新鲜劲,也算是一门新的营生。然近些年,简单的杂耍似乎已经难以满足那群人的胃口,越来越多的人兽相搏、人人相斗的血腥场景更受人关注,西洛王见事态愈发不可控制便严令禁止斗兽场,未曾想此处竟还有漏网之鱼。
她压住胃底的不适,死死握住卷帘,片刻平定之后她回过身,却见沈万安仍纹丝不动坐在车里。
“大人为何来此处?”崔扶荣问道。
沈万安一贯不先作答,只慢条斯理理了理衣袖后,才淡然抬眸缓缓道:“看出好戏。”
崔扶荣下了车只见围场中间砌了块圆台,随即八个铁笼依弧错落排开至圆台的四周。铁笼中猛兽各异,时不时挣脱着身上铁链发出而凄厉的惨叫声。
在距离她最近的铁笼旁还站着一瘦削男人,男人手持长鞭面带狠色,猛然腾空一挥鞭,噼里啪啦的巨响就刹那爆裂在半空中,恍若惊雷,而那群本就暴虎咆哮不停的猛兽亦变得愈发凶神恶煞起来。
“呜呜呜……”
一阵孩童清脆的呜咽声不合时宜地传了出来。
崔扶荣闻声一惊,待仔细搜罗了一圈过后才发现在第八个铁笼内竟关着一男孩。那男孩约莫只有七八岁的模样,衣不蔽体,浑身止不住地发着抖,而就在他身后不远处是一被架着双臂牢牢堵住嘴的妇人。
妇人蓬头垢面,泪流不止,似乎仍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秦老板,今个你这出戏到底是演还不是不演啊!”
“可别扫了我们哥几个的兴啊!哈哈哈哈……”
高昂的笑声是从中央高台上飘下来的,几位华袍加身珠玉环佩的年轻男子满面春风戏谑俯视着身下的一切。等到他们的视线转到男孩时,嘴角的笑意明显多添了几分玩味。
“秦老板,今个这个这么小,不用第一轮便尸骨无存,你这戏耍叫花子呢!”
见其中一男子恼怒一摔酒盏,瘦削男人收起长鞭立即凑到跟前满脸恭顺:“哎,各位爷有所不知,小的近日得了副奇药,食之可力气大增……”
不等秦老板说完,那摔盏的男子直啐了一口:“呸!这等从营中偷来的下贱货也配说是奇药。”
“军中常有偷奸耍滑之人从乡野寻些什么滋补、增力的土法子,秦老板何时也变得如此寒酸,拿这些个糊弄我们。”
男人们戏谑的声音越来越大,秦老板也不恼,只笑吟吟继续解释道:“各位爷且容小的说完,这药可与普通营中所用的大有不同,此药只用于孩童,食之力量可增至百倍、千倍。”
“百倍?千倍?”
“若是真有效,那这些猛兽岂不是都不是这小孩的对手。”
“这……怎么可能啊……”
见高座之客果然重提兴致,秦老板从怀中掏出一小瓷瓶,缓步朝男孩走去:“是否真有效,一会儿还请爷亲自瞧瞧就是。”
他每朝铁笼靠近一步,笼中的男孩就多抖动一下,而台上的笑声也跟着多起一处。先不论这世间是否当真有那奇丹妙药,怕是秦老板还没近身,男孩便被生生吓死……
崔扶荣下意识朝身旁沈万安望去,而沈万安似故意看不见她眼神中的殷切,只静静立于原地。
一如既往地瞧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崔扶荣很清楚眼下这个节骨眼她不该开口,但眼见着那男孩抖得越来越厉害的身子,还是心一横开口质问道:“大人所说的一出好戏就是看他们如何草芥人命吗?”
沈万安没有回答,但嘴角却起了一丝笑意。
他这一笑,崔扶荣一时情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大人昔日既吃过欺凌之苦,今日又如何心安理得袖手旁观!”
沈万安没作答,倒是身后的隋遇追上前怒色呵斥道:“闭嘴!大人的事何时轮得到你来置喙!”
沈万安摆摆手,笑道:“无妨,你让她说完。”
“大人也是知晓四书五经六艺之人,今日若见死不救,那同座上那群人面兽心的禽兽又有何区别!”
崔扶荣一吐为快,可沈万安的脸上仍无半分愠色。
他只微转过身,反问道:“真想救他?”
崔扶荣毫不犹豫点点头。
沈万安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冷眸一眯,低声道:“既真心想救,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你没听那秦老板方才说这药只对小孩有效……”
见他眼眸一沉,崔扶荣有些后知后觉过来他的言外之意。
“怎么,怕了?”
沈万安见她不肯出声只觉她是怕了,嘴角不由勾起了一抹不屑,但直到她抬眼正对上他的目光时,他才惊觉她的眼底只剩一池平静的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