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想出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挨日之呼吸的打!”
上弦壹顿了一顿,右手仍摸上刀柄:“…那如果我硬要跟阁下战斗呢?”
眼前的青年已经跑进了竹林,夜风袭来,竹影瑟瑟,人类的影子跟竹叶的影子模糊地融为一体,黑死牟发现自己已找不着青年的踪迹了。
“我可不是怕,”苏元曜的声音从男人脑后传来,黑死牟猛地回过头去,看见青年倚着一根极粗的竹子,看向自己的眼神颇有些无奈,“这几百年来,找我寻仇的家伙着实不少,但寻仇也得满足基本条件。”
“什么条件?”黑死牟转过身,手仍放在刀柄上。
青年竖起一根手指,神色严肃:“得先把上一次打坏的家伙什赔了!这是规矩!”
“……哈?”
苏元曜摸了摸袖子,从里面掏出一面黑死牟很是眼熟的镜子,这面镜子本来就只剩下一半,现在残存的镜面还裂着一串蜘蛛网似的裂纹,正是黑死牟上一次战斗的杰作。
“您看看,镜兄今天都不怎么亮了!往常他不会这么不高兴的!”
镜子有气无力地闪了闪光。
一面镜子还要看他高兴不高兴……
话虽如此,黑死牟还是伸手接过了那面银镜,他抚摸过上面的裂纹,又看见自己的脸倒映其中,看得他心烦意乱。
当时那个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继国岩胜”,究竟是……
“这可是我们宗门从上古传承到现在的秘宝,”苏元曜又得意起来,向他讲解起围绕着镜子的历史,“镜随宗门,也名问心,不过一千年前出了点小小意外,我手上的镜子只有左边那一半。”
黑死牟手上摩挲着镜子,咀嚼它的名字:“问心……”
“顾名思义,映的是人,照的是心。”
恶鬼嘴角挑起一个自嘲的笑来:“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难道我的心还是人类的模样吗?”
苏元曜难得正经起来,他咳了一声,询问对面的恶鬼:“岩胜阁下,鬼的心和人的心有什么不同?”
上弦壹只是沉默。
“譬如鬼舞辻无惨,”苏元曜露出回忆的神情,“千年前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那个喜欢草菅人命又喜怒无常的贵族少爷了,不是鬼的时候就胜似鬼,成为鬼这件事,就是他的本心。”
“本心吗……”黑死牟重复着这个字眼,似有所悟。
人类青年笑起来:“您真有修行的天分,一眼就看出关窍所在。”
黑死牟望向他,眼神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苏元曜看了看周边,在溪边找到一块干净的石块,他迈步过去坐下,并不在乎自己的衣带垂到了水里。
这是要长谈的架势。
黑死牟也过来坐下,即使在草地里,武士的坐姿也极为标准,一丝不苟。
求道者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岩胜阁下,”苏元曜琢磨着要从哪里起头,最后,他选了一个最抓人眼球的钩子,“您见过真正无所不能、长生不死的人吗?”
“……人?”恶鬼如此发问。
人类青年笑起来:“虽说的确是有天生地长的神灵,但也有从蝼蚁一步步成为神灵的家伙,我们想要迈上那条通神之道,倒是可以借鉴几分前人的经验。”
上弦壹的神情非常专注,隐约藏着几分狂热。
苏元曜一抖衣裳下摆,做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模样:“说曾经有这么一个人,成神得道的法子就摆在他面前,但他转念一想,家里还有要奉养的父母,儿女俱都嗷嗷待哺,要是自己一走了之,光靠妻子恐怕撑不起这个家,所以他婉拒了这个机会,自个儿回去经营家庭,直到老死,都再没有得到过同样的机会,”他摊开手掌,掌中正是一群栩栩如生的小人,在演绎他刚刚说的故事,“结果他转世之后,进境飞快,不到万年就身证菩提,永世长存了。”
黑死牟只是沉默地听着。
苏元曜手掌一翻,又跳出另一群小人,嘴角依旧含笑:“还有一个人,父母双全,妻儿安康,三两知心好友在侧,美妾佳人常常相伴,事业上不说官运亨通,到底也前程无忧,可以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做到死,某一天,”青年顿了一顿,“他拿起剑,把他在意的和在意他的人全都杀了——这一个进境也是飞快,跟上面那一个不分伯仲,最后是以杀证道,成就永恒的。”
那个发光的小人在他手掌上大肆杀戮,最后它站在尸体积成的山上,飞进了一片明光。
这一回黑死牟眼眸睁大,神情颇为震动:“…这是什么意思?”
苏元曜偏了偏头:“您觉得哪条道路是对的呢?”
黑死牟说不出话来。
青年又笑:“既然最后都得证大道,那当然都是对的。”
“问题在于,”他看着眼前的恶鬼,声音似有某种魔性,“我们该选哪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