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的时候好像碰倒了旁边的椅子;但我只是跟雷古勒斯挥挥手,就推门跑了出去。
*
小巴蒂·克劳奇一个人走在对角巷的巫师之间。他的心情很不好,以至于撞到好几个成年巫师都没有停下来哪怕一秒;对角巷的石砖路坑洼不平,自修成后就没人管过,他一边走一边踢一块四角尖尖的小石子。踢过放着自动搅拌坩埚的坩埚店,踢过散发出一阵阵臭鸡蛋和烂菜叶味道的草药铺,踢过堆着一桶桶魔药材料的街巷拐角,然后,他才抬头看看自己走到了哪里。
周围没有奥利凡德魔杖店的影子。他站在原地,不出声地整理起脑子里的思绪,心里后知后觉地涌起一点淡淡的懊恼:雷思丽的联姻对象是他又不是小布莱克……他完全应该走过去。但这点懊恼很快又被他抹掉:他走过去怎样?无数次被父亲冷漠推开的记忆涌上来,只有有用的人、做出值得骄傲的事情才有资格走过去,跟他短暂地亲近……亲近是一种奖赏。他下意识地想:今天有做什么对她有用的事情?不,一直在跟她走……她看上去不介意,但实际上呢?就算她不在意,他有表现出任何一点的出色吗?她为什么一直对他们的婚约表现得不冷不热呢?……他不傻,看得出来她不是那么乐于提到这事。
他又想到清单上还剩下的最后一样东西,一根新魔杖。他走出来就是打算自己去完成。当然,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但他只是想拿着根新魔杖走过去,然后对雷思丽和小布莱克说:东西买完了,我们回家吧?莱莉。
他想得入神,没有意识到身后几个人挤过来;而当他注意到时,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站到一条阴森小巷的入口。一阵混杂着恶臭的风吹过来,小巴蒂皱起眉抬头看周围——
几个穿长斗篷、戴银面具的人从一个朽烂的指路牌下聚过来。
“我认识他。”有个破风箱似的声音说,“法律执行司司长的儿子。”
“你确定?”领头的人发出一连串笑声,魔杖指了上来,“你确定?”
第一遍是询问,第二遍是调侃——调侃这事居然是真的。
“我们有好几个人都被他父亲手下的傲罗抓了——你居然还要确认?”
破风箱旁边的人说,喉咙里发出咯啦咯啦仿佛骨头滚动的声音。领头的人在脑袋边不耐地挥下魔杖,仿佛一鞭子抽下去,周围的人便瑟缩着退开,残破的斗篷仿佛急忙逃窜的老鼠颤动的毛皮。接着,他凑上来,指尖扣上男孩的下巴,尖利的长指甲划得他生疼,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似乎在估量着眼前人的价值。
“噢,你说,要是老克劳奇知道他的儿子在我们手上,会愿意拿几个人换?”
“这可是他的独子。”破风箱说,紧紧盯着他,“……少说,五个吧?”
即使在惊惶之中,男孩也下意识在那个被报出的数后加了个问号。他?值得父亲拿五个人?值吧?他被领头的人掐得生痛。五个?父亲会救他吧?他是他的儿子——
“在怀疑呢?”领头的人凑近他,低低地笑。
“父亲不要你怎么办呢?”他的长指甲刮上男孩的耳际,“我们不要没有用的……”
“别着急。”破风箱呼哧呼哧地说,“格雷伯克喜欢小孩。”
“那看他想让他变成狼人还是……尸体了。”
他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男孩惊恐地看向他们——
“放开他!”
女孩的声音从巷外传来,几个人下意识闪开,接着,小巴蒂看到雷思丽·莱斯特兰奇面色惨白、但步伐仍然稳健地走了过来,站到他面前,和那个领头的人对视片刻。他看到戴银面具的人也转过来看着她。
“啊,小姑娘。”他仿佛愉快地说,“说说吧!你想换几个人?”
雷思丽咬着嘴唇,声音颤抖但坚定地答道:
“我是莱斯特兰奇的女儿。利奥波德、罗道夫斯——还有那位大人!你们不会没听过——”领头的人怔了一怔,她似乎更有了些底气,“放开他。”
直到被那人一松手放开,小巴蒂·克劳奇才意识到他被女孩接住,那双手臂沉默但有力地拥住了他。他下意识抬头想看看她的表情,却被她不容情地按了回去。他感到她似乎抖了一下,然后,很快镇定地对那些人说:“再见。”
她带着他走出了翻倒巷口。他在彻底离开那里前,回头看了一眼。
那些人已经不见了,仿佛烟雾消散。
于是他看向身边的雷思丽,女孩似乎还没意识到她刚刚说出了什么秘密——当法律执行司的名字都不再能使某些人感到害怕时,镇住恶行的只会是更强有力的黑暗……莱斯特兰奇……?
“怎么了?”雷思丽呼出一口气的时候,注意到男孩的注视,“已经过去了,别害怕。”
他没有回答,脑中思绪混乱在一起。她大抵是以为他还没缓过神来,皱起眉驻步靠近了他——于是,所有思绪下一刻都溶在他所见的那双黑眼睛中,如同天边最后一点明亮消散在降临的夜幕;我们必须声明:就像也许所有孩子都曾在某些重要时刻无法清晰认识到、用语言表达出来他们一瞬之间产生的足以动摇人生的想法——对这个渴望关注、强力的认同,与面对不可捉摸的冷漠外界时极度需要某物、某人甚至某种信仰带来无可动摇安全感的孩子来说,他并不能知道,如今的心跳究竟是恐惧的余韵还是激情的鼓动;他还没到能概括它的年纪,也没有准确表达那种渴望所需的人生经验,对于他,他只知道自己想要待在哪里或是什么人身边——展开翅膀的飞鸟曾向他揭示仿佛永不可触碰的叛逆底线边缘一角,而如今她的羽毛间落下一滴尚有远方暴风雨气息的灰色海水,羽尖轻柔地拂过他。她身上传来莱斯特兰奇花园他所熟悉的芬芳,如今却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颤抖着伸手;或许是觉得他在害怕,她默许了他手指蹭过她脸边的举动,甚至轻轻地握住他的指尖。
秘密!他对自己说、怀着恐惧、怀着期冀。为她保守吧……为她背叛一次父亲吧……只要她永不放弃他……
*
直到在奥利凡德外坐了好一会,我都还有些心悸。即使认出了那是食死徒的装束,我也从没想过,那张银面具揭下来后——女人带着些狂乱美感的面容出现在眼前,贝拉特里克斯·布莱克的大眼睛中映着我的脸,那根黑胡桃木魔杖杖尖离我的头发不到一寸。
但她还是放开了,撇撇嘴,笑容美丽但令人不安。
“看好你的小丈夫,妹妹。”她轻声说,“我们不在这里要他牺牲,那就要在别处让他贡献。”
……
食死徒在暗处预备着腐蚀、掏空、彻底吃掉他们的对手……老巴蒂·克劳奇强硬,安妮夫人孱弱,那么……
“莱莉?我买好魔杖了。”
稻草色头发的男孩走出来,魔杖店门口的铃铛发出清脆的一声。我从对贝拉特里克斯的回忆里反应过来,跟他一起往破釜酒吧走。
“我听说魔杖界有一种叫孪生魔杖的存在,是说两根魔杖的杖芯取自有联系的生物身上。”他说着看了我一眼,热切地问,“我是柏木和龙心弦,莱莉,你是什么魔杖?”
从孩子动手……
等等?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啊?求你千万别被传销团队整去给伏地魔打工……
压下心中的吐槽,我拿出兜里那根魔杖回忆一下:“山毛榉木和凤凰羽毛。”
小巴蒂的声音一下充满了失望:“啊……一点也没有……”
“……放心,孪生魔杖也顶多就是不能互相杀害吧?”我拍拍小孩的肩膀,“它们还能互相伤害、互相折磨——而这两个哪一个我都不会对你做的,我们比孪生魔杖的关系好多了。”我想了想,还是说,“所以你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啊。”
他颤了一下,然后,很轻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