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雷古勒斯·布莱克第一次走进霍格沃茨大礼堂算起，已经过去四年了。四年时间里他走在斯莱特林休息室、教室和霍格沃茨长长的走廊和楼梯之间，往返于吵吵闹闹的同学和越来越沉默的家庭之间，对许多事许多人渐渐也有了自己的看法。他把这些默默记在心里，打算谁也不告诉，作为一辈子的秘密。因为，显而易见的，要是这些看法哪天被曝光，他就得想想自己的画像被挂在布莱克祖宅那一长串老头老奶之间，是不是有点太突兀。

其中，虽然不是最有可能让他变成画像，然而是最有可能知道秘密的人，是他四年以来最亲密的朋友、分到斯莱特林同一个宿舍的室友，小巴蒂·克劳奇。雷古勒斯在四年的相处后，对他的评价逐渐难以找到几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些词最开始是礼貌、疏离、沉默，因为他们曾创下开学一个月跟室友说话不超过十句的记录，而在学院里他也不怎么看到他跟别人社交（除了有一次头发湿漉漉地从外面回来，浑身散发着一股酒味和淡淡的怨念）；目睹对方优秀异常的成绩后，小布莱克先生悄悄又在上面加了一个“聪明”。

但他们交流真正变多的时间节点，还要追溯到雷古勒斯一年级跟魁地奇观众席的那次亲密接触。从那以后小巴蒂开始主动找他说话，频率前所未有地提高，话题从布莱克家的早餐一般加几个煎蛋到对方喜欢的魁地奇球队，终于在发现他们两个都对塔特希尔龙卷风队颇有好感后，不再致力于弯弯绕绕地把雷古勒斯从里到外翻个面，那些打听他个人喜好习惯家庭背景的问题，都变成了出于友谊的相互了解；饶是如此，跟这位外表沉默低调的好友几年相处下来，雷古勒斯又在心里的记事本上添了几个词，其中一个经过反复斟酌，最后被教养良好的小布莱克先生划去，从“精神病”变成了“偏执”。

“雷思丽今年送我的圣诞礼物是防风目镜。”

三年级那年他回寝室，雷古勒斯还不等室友发问就主动说了出来。坐在床上翻着书的小巴蒂抬头看他一眼，点点头，正当以为雷古勒斯以为终于没事之后——他受不了他每年都要打听一遍雷思丽·莱斯特兰奇送给每个人的礼物然后作比较的流程了——对方沉默一会，拿起书问他：

“你觉得她送我这本《高等黑魔法防御术解密》的意思是‘黑魔法’还是‘防御术’？”

“我觉得她应该不是前一个意思。”

他疲惫地想起莱斯特兰奇小姐对她两个哥哥的嫌弃，以及之前给西里斯和那群格兰芬多送的圣诞礼物，觉得这事显而易见——虽然他和她在多年的交往中并不谈及“那些人”的事情，不过，那是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无论如何，她并没有像西里斯一样叛逆；他的母亲甚至很喜欢她，只是可惜她没有去斯莱特林。

但即使不像西里斯一样叛逆，她也绝不喜欢黑魔法，或者，至少不喜欢那些残忍过火的活动。事实上，雷古勒斯隐隐同她抱有相似的观念，并以为这对他们两人都该是心照不宣：布莱克和莱斯特兰奇，无疑的巫师支持者，也该是某个人的支持者，但并不热衷于伤害他人。

但他聪明的室友显然不这么认为，他看到他抬头看过来，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这种微笑雷古勒斯见多了，大多只出现在那些觉得自己比别人高明许多的人的脸上。

“你不明白……唉！”小巴蒂摇摇头，眼睛飘向窗外寂静的黑湖，“她只是看不起那些低劣的家伙……”

那声叹息怎么听怎么像沾沾自喜。雷古勒斯沉默一下，当天晚上在床幔里辗转反侧睡不着，最后起来从床头柜底下扒拉出前年收集的伏地魔剪报。其中一张的标题是“让巫师获得世界上他们应得的话语权”，看着看着，他决定暂时摈弃自己用错了地方的教养，把那个“偏执”重新变回了“精神病”。

至于他室友偏执——发精神病——的对象，雷思丽·莱斯特兰奇小姐，四年以来，已经凭着学院魁地奇赛的名声成了名人，不少人都喜欢她，尽管她只是一如既往地继续上课、打球。因此，雷古勒斯每每被室友烦到时都很想说：她身边有二十个只要点头就愿意跟她立马去帕笛芙坐一下午的男学生，你每天早中晚都去拉文克劳长桌打招呼、每次魁地奇比赛完都去找她，而且每次都没被忽视，已经是离让她点头最近的人了。但他们又是联姻关系，而且他总觉得雷思丽似乎因此越来越把小巴蒂当一个特别的、某种没有血缘关系但胜似有血缘关系的照顾对象，这让他还是没把话说出口。

至于对小布莱克先生个人来说，从对角巷初识以来，他对雷思丽总有种警觉。这不光是因为她送给西里斯的礼物表现出一种对他叛逆的支持，更由于他总觉得青天白日，有人看你的目光老是满含悲伤和关爱，怎么说怎么不对。

他曾在堂姐贝拉特里克斯和罗道夫斯的婚宴上悄悄钻进莱斯特兰奇公馆的书房，试图在里面找到雷思丽·莱斯特兰奇对预言和占卜的兴趣证明，结果只碰上了在里面看麻瓜小说的雷思丽。

她一看到他就笑，丝毫没有私人领地被闯入的被冒犯感：“太好了，你也受不了他们？”她大大方方地招招手，介绍起自己的小秘密，“这排书架上讲魔法史的封皮下都是小说；那排上讲魔药的都是魁地奇书——你随便拿！”

雷古勒斯犹豫一下，想说自己不是受不了，但又找不到另外一个偷偷闯进别人书房的合理解释，思来想去，还是去拿一本写着《希腊诸岛魔药》的书，道了谢，被邀请过去跟她一起坐着看。

这时旁边书架传来一本书掉地的声音，雷古勒斯抬头看，发现自己的室友在书架另一边的空隙间看着他，然后从扶梯上跳下来，捡起那本书，坐到看着书的少女旁边。

他发誓绝不会掺和这两个人之间的任何事。三年级时雷古勒斯走过圣诞节满是松树枝和冬青花环装饰的学校走廊，突然希望有哪个霍格沃茨的家养小精灵在这两个人经过时撒一把檞寄生过去，但他觉得他室友会用飞去咒在檞寄生撒过去之前把它们扔出窗外——

“檞寄生……？不，不行。除非莱莉主动拉我过去。”

雷古勒斯听到小巴蒂看着那些植物喃喃自语，不想做任何评价。

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因为父亲母亲去拜访亲戚就填了留校申请。

他们走过一个弯，走廊里，迎面走来西里斯，身边仍然簇拥着那几个格兰芬多。雷古勒斯跟他擦肩而过时，听到他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声：他不仅不为不能回家感到哪怕一点难过，而且还要在他渴望回家的弟弟面前表现得无比明显。

他们短暂地交错，然后，格兰芬多向上，斯莱特林向下。他们都知道，对方跟自己一样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