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麻瓜有些东西挺好的,可我到底是巫师啊。”她慢慢说,咯咯笑着,“……弗洛林·福斯科怎么就不能到这里来开分店呢?”
七月份末的时候,我在疗养院附近的麻瓜小镇遇见了熟人。
尤金纳德穿着麻瓜的衣服,独自一人坐在一家电器行对面,隔着尘土飞扬的街道和灰蒙蒙的橱窗,眯着眼睛看里面的电视,像某个因为家里不让玩电子产品而跑出来看电视的青少年。他的魔杖插在牛仔裤兜里,有几个麻瓜小孩在另一家商店门边探头探脑地打量他。
我走过去的时候他甚至没注意到我;但当我从旁边的饮料店端过两杯冰镇柠檬水放到他手边时,他抬起绿玻璃似的眼睛看了我一眼,仿佛隔了一会才认出我,慢慢扯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哟。你怎么在这?”他没喝那杯柠檬水,眼睛垂下去,咧着嘴角,“莱斯特兰奇家让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玩?”
“我自己来的。”我跟他坐下一起看电视,喝了口冰水,“你怎么在这?”
其实我的意思是他怎么在肯特郡,但他不知道怎么,大概误解了我的意思。
“看麻瓜电视啊。”尤金纳德简单地说,他的目光重新转回去。
我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大概知道这家电器行生意那么惨淡的道理了:别人家在橱窗放电视,节目不说调个多么吸引人的,至少也是色彩丰富,比如天气预报或者新闻频道。这家电器行的老板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文艺青年,居然就这么放着黑白电影版的《哈姆雷特》。
小电视里劳伦斯·奥利弗一身看不出颜色的戏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周围都是白色的雾气。那双黑白画面里更显阴惨惨的眼睛慢慢抬起来,剧中的哈姆雷特跪在地上,膝行着捡起落在地上的剑,神情激动地举起一只手。
“他父亲的幽灵刚刚来找他。”尤金纳德淡淡地说。
哈姆雷特举起剑,又说了几句我们这个距离听不见的台词。我只能勉强从以前读过的剧本印象里想起他大概是在发誓,对天地和父亲可怜的鬼魂发誓,必定会为父报仇。屏幕上,他的剑越举越高,升过头顶,最后被一把扔下——哈姆雷特爬到了崖边。
“他发誓,他发誓只让复仇的念头留在他脑海里。”尤金纳德说。
我感到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对麻瓜戏剧……电影感兴趣了?”
他没听见似的仍然看着哈姆雷特,我又重复一遍,他才突然笑了一声,转手拿起那杯柠檬水。里面的冰都要化完了。他仍然没喝,只是晃了晃,里面有几颗小小的柠檬粒。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把那些水倒了个干净,只留下几颗柠檬粒在杯底,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
要不是知道他一直很精神病,我发誓我这就会走。我看着他对着柠檬水杯看茶渣占卜,想起我好歹花的钱,还是没好气地问了一句:“行,看出了什么?”
尤金纳德手一松,玻璃杯就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喂?!”
我真的生气了;就是他能拿出精神病证明我也生气了。我从石阶上跳起来,看看周围没有人注意,那些麻瓜小孩也不见了,赶紧抽出魔杖施了个修复咒;那个完好无损的杯子重新飞进手里时我转身就走——犯不着跟他多说什么。
但他叫住了我。
“明晚来……吗?”他掏出张餐巾纸写了个地址,团成团扔过来。我没接,看着他乱扔垃圾。
“你那态度还想我来?”
他莫名其妙地笑起来,而那笑容——却很难形容。就像玻璃打碎了,胡乱拼起来,怪异、尖锐、仿佛碰一碰就会割伤手指;但正因为如此,有种奇妙的、让人……好奇的地方,好像眼前这个人是一幅瑰丽的残缺玻璃图,走近一点,那能刺得人鲜血淋漓的碎玻璃渣口之后,有什么黑洞洞……空虚……的东西等着你。
发生了什么?
但他比我更先开口。
“来吧!小莱……谁让我们是永远的朋友呢!”他喊道,笑眯眯的,抬起魔杖把那团餐巾纸悬到我面前,等待着。我回过神,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过来把它展开:上面写着的是不远处一家麻瓜旅馆,我知道那个地方,但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然而他的手放到唇边,又说了一遍:“为了你家的葡萄……我们的友谊契约,行吧?”
……
重新落回小阁楼的房间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莱斯特兰奇公馆点起了灯。我往常不跟他们一起吃晚饭,他们也习惯了,反正我是莱斯特兰奇的透明人,还会自己叫家养小精灵或者去厨房拿东西吃,不至于暴毙家中。
所以我在下楼去厨房碰上拉巴斯坦时,不得不有些出乎意料到不安的地步,尤其是他看上去还是等我的。走廊上没有点灯,只有花园的树叶返照着月光,拉巴斯坦鬼影一样站在窗前,看到我的模样,戏谑地笑起来,递过一封信。
“小妹居然还有魔法部的朋友啊……好啦,不要紧张。我们互相保有……秘密。”
他的声音轻得不正常,而笑容中的某些东西则让人更加不安。来不及理他,我赶紧接过那封信——是塞西尔的;打开——只看了一眼,我想我就知道尤金纳德为什么会出现在肯特郡了:
“我可以继续在法律执行司待下去了……沙菲克先生死了,他妻子疯了。”